2004-11-30

給父親的信 (2)

Posted by Hello


age of 10

爸爸:

您的忌日又快到了,今年我又不能回去替您掃墓了,您能諒解我嗎?我不敢回去啊。
過去七年來每當您的忌日, 我都在家裡幫您斟上一杯酒,買一包您愛抽的三五煙,用一根煙的時間,深深的流淚,流盡我的悔恨,媽媽三年前跟我說了,您一定沒有責怪過我,因為我是您臨終前身邊唯一的骨肉,可是爸爸那不夠,我是不得已才去的,媽媽和弟弟都不敢去,之前我逃避了好幾天,我竟然可惡的還去看戲。
趕路的那一天我是空的,是以一種無止境的痛楚存在著,清明前夕買不到機票,一早我到機場後補,然後一路,就渾渾噩噩。還好我帶了五天份的鎮定劑,不然我可能撐不下去。
但是父親,我流著您的血,我帶了一本筆記,不停地寫,連那一夜,我都可以寫,我不太諒解自己的是這個。

我一直在問您:您還要我怎麼樣?
前幾天我突然想,也許您一直問我:女兒,妳還要我怎麼樣?

爸爸老實說我也不知道,可能因為,我越來越像您,越來越像您,要孤獨地抑鬱以終。
我真的不想那樣啊!

自從您走了以後,媽媽開始懷念您,您的點點滴滴,你們的相識,對待,所有不好的記憶,彷彿因為死亡而透明,我聽著她的回憶一邊心裏想:媽媽現在心裡想的是什麼呢 ? 她感覺到愛了嗎 ?

爸爸,您感覺到了嗎 ? 當年您遇見媽媽,心裏想過什麼呢?看到您小說裡不斷出現母親的身影,我快樂的想哭。您真的很愛您的小妻子呀!

我們全家都好強,苦無正面表達的方法,所以我們的方式都是很激烈的,很痛的。

媽媽現在常回憶當年你們相處的情形,她總是微笑地略帶惋惜,她知道您對她的好,我相信,她也曾經偷偷後悔。她真的越來越可愛越柔軟了,一會兒阿弟還要帶她去學交際舞呢!
前年我開了一個刀,媽媽來看顧我,出院前一個不小心的言語磨擦,媽媽又像往常一樣的不肯說話了。我下定決心要跟她講開來,結果我們花了兩個小時終於把話講開了,從那時候開始我們的溝通就很好,不過我們跟弟弟的溝通就不太好,你兒子有點像你,在家老板張臉,沒有人想跟他講話。尤其齊齊看到他,像老鼠看到貓一樣,又可憐又有點好笑。

阿弟現在正逢人生的日正當中,前一陣帶媽媽去看新房子,他想買一間五個房間四層樓的,媽媽問他,要那麼多房間幹嘛?阿弟說: 阿姊可以回來住啊!
媽媽好高興。其實,我也偷偷的高興。

但我想我還是會堅持孤獨這件事。我知道,您教我的就是這個。
您臉上的寂寞是我童年的底色與回憶,即使現在,偶爾,我仍需要一個下午的眼淚來想念您,似乎只有透過不斷地書寫,全然的孤獨,我才能召喚您那已凐滅在時間裡的背影,進入那個神秘的空間裡,與您施施而行,默默地交談。

您靈堂設好的前一天,我才想到:糟糕!沒有輓聯,可臨時找誰寫去?
我又不願意別人胡說八道寫一些不相干的字,只好一晚上淚眼婆娑,絞盡腦汁,邊寫邊想著:爸!算你狠,我還得答完您人生的最後一題,然而我何其惶恐,不知道該如何替您定本。

那年您要我看家變,我硬是不看,直到您辭世以後,我想寫一個關於您的長篇,才發覺,我對您一無所知。
我是在極端羞愧的心情煎熬中,看完了家變。
那10萬字還在,寫得糟透了,但我記錄下了當時往返武漢的情況,一些細節,以後還是可以處理的。

不過爸爸,這一年來,我已經學會寫詩填詞了。
之前填了兩闕詞打算在您的忌日燒給您,點一根您愛抽的三五煙,炒一盤您愛吃的豆干肉絲,引一盆火,在風中燃起薄薄的大悲咒 ......

南歌子

老病添心鬱,回鄉縱目窮。
不知昨夜小樓風,是否春來音信促花紅?

無語朝南咄,親人夢囈逢。
一生骨肉各西東,各自辛酸各自喟然中。

江城子

歸鄉途遠夜光寒。淚漣漣,影蹣跚。
想亦淒涼、雜草上墳難。
縱使兒孫千般好,臨問少,世情殘。

人生何以定悲歡。字如煙,怎堪言。
縈夢魂牽、遙祭更無眠。
戎馬關山花間老,勘破早,指間彈、

爸,我寫得還可以嗎?

這幾天看到您的文章都跟酒有關,爸爸我們真的很像,我也喜歡寫酒;甚至,我們有一段對話簡直像隔空作弊似的:
你寫道:不過一個禮拜,我的未婚妻卻要嫁給別人了?
而我寫:我不過遲到十五分鐘,妳就愛上別人了嗎?( 我們這時代的愛情太短促,只有15分鐘而已。)

咱爺兒倆真是像啊!從十幾歲逃家,不好好唸書東飄西晃,這玩玩那搞搞,工作三天兩頭的換,到連鼻孔哼出來的氣彎曲的小腳趾都像的無法抵賴,爸爸,曾經我以為這是我唯一的宿命,而現在,我卻領悟了這才是我生命中最大的祝福。我猜,弟弟一定很羨慕我。不過我偷偷跟您報告,他的文筆也不錯呢!前幾天我在他的網站無意中看到,筆鋒飆悍而理性,真是大大的出乎我意料。

您那幾個書名我都很喜歡,『黑色馬戲團』寫的是什麼呢?想必亦是毛朝內幕,意象鮮明豐富的很,『海外十八夢』也很好,可惜您都沒留下來;每看著您的文章,我都有孤臣孽子的傷痛。爸爸您知道嗎?我在L.A.時曾偷偷寫了個短篇,叫綠葉酒店。也是遊子殘夢。
真是對不起啊,我做什麼從來不告訴您。

這一年多,經由不斷地書寫,我找到彼此無言失憶的地方,爸爸我從來只願,曾經更愛您,更體諒您。多年來我恨的是自己的無言,自己的膽小和無力。

如果您是以『親情』這樣的人生題材,作為我的感情暗礁,我想您是成功了。思念您的眼淚是我真正成長的開始;我從來不覺得您離開了我,一直在字與句之間,惶惶追尋您湮沒的身影,而且彷彿,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給父親的信 (1)

親愛的爸爸: 好久沒有給您寫信了。
昨晚我又拿出您的小傳來看,依然淚流滿面。
但我現在比較能接受您以這樣的方式來到我的回憶裡。
事實上,我了然於心;這只是愛的一種偽裝,因為太壓抑,也因為無力,我們只好用冷漠不耐煩當做隱藏自己的盾牌,我現在慢慢懂了。
我真心要向您說一聲,您辛苦了。。

您知道嗎?去年,阿弟來找我,他哭了。
因為他不敢面對您的死亡,他沒有去送您的終,他終於哭了。
但他終於承認他是愛您並感謝您的,他親口跟我說,他知道您給他的特質有多麼可貴,他現在很成功,很成熟,身價上億,但他像小時候一樣哭了,我給了他我的手。
爸爸,因為我看到了他對您的愛,所以我原諒他了。

爸爸我正一點一滴拼湊我們錯失的親情。
透過文字─我們父女倆獨特的方式,我還是走回來了。
雖然曾經我整個生命的姿態就是抗拒,但我要告訴您,我親愛的父親,我跟你一樣,沒有文憑,但是我也可以像您一樣,寫出好看的小說,我要您放心,並且肯定我,以我為榮。

那個晚上到清晨,我的世界只有您呼吸器裡『呼嚕呼嚕』的痰聲,我害怕地渾身發抖,不停的到門口抽煙,魂魄彷彿嬝嬝的煙茫茫飄在空氣中。
您還在等弟弟嗎?那樣頑強的,刺耳的呼吸,可是弟弟他不會來了。
臨行前媽媽叫我不要把眼淚掉在您身上。她說這樣,您走得才安心。
可是那個痰聲不斷地像刺刀插進我的心撕裂著我的靈魂,我終於走到您身邊,看著您那張臘黃浮腫變形的臉龐,我摸著您的臉,親親的吻您再吻您,溫柔地告訴您:
爸爸,阿弟不會來了,您好好的走吧,我會好好孝順媽嗎的,您快點走吧!不要折磨我了,去吧去吧!我親愛的爸爸。

我的眼淚掉在了您的臉上,難怪,爸爸,往後您就是以淚的形式來到我的心裏。

爸爸,還是讓我跟您說說快樂的事:您的孫子齊齊吧!
媽媽說,齊齊出生的時候嚇了她一大跳,怎麼看就像一隻小紅毛猩猩,他爸爸媽媽長得都很漂亮,所以得出這麼個結果也真是出人意表啊!
因此他從小就怕人說他不漂亮,我們常常拿這點來逗他玩。
每次在他快要睡著的時候,他奶奶就會讚嘆:唉呀呀 ~~~ 這是誰家的小孩阿 ? 怎麼這麼漂亮?這麼可愛啊?
他就忍不住偷偷的笑,但眼睛還是閉的,因為他想繼續聽他奶奶的讚美。
如果我在,我會接奶奶的話說道:是啊!這是誰家的小孩皮膚好白聞起來好香喔!
他的笑意幾乎在嘴邊開了一朵小花,但還是閉著眼裝睡,以便享受著我們母女倆的雙簧。

然而他是越長越可愛了,兩顆烏溜溜的眼珠子轉啊轉的,就像隻機靈的小松鼠。
他學校的老師常打電話給媽媽,誇讚他:這小孩好有禮貌,好會替別人著想。

還有他的字寫得工整漂亮,上個月考考了第三名;我偷偷告訴他千萬別考第一或第二名,第三名最好,一點壓力都沒有。更有趣的是,他罵起人來居然還有點像您,不過他是個好脾氣的小孩,懂得察言觀色和轉彎打圓場,這點令我們很驚訝,媽媽說齊齊比我們姊弟兩聰明多了,那麼小就知進退,將來一定有出息。

那一年他才8 歲,因為太皮了奶奶罵他並罰他站,就像以前我們一樣,站完以後他下來到奶奶的房間,深深一鞠躬並說:奶奶我錯了,妳不要生氣。
沒有人教他認錯這件事,他自己會的。
爸爸,您一定很開心知道這個吧 !

我用電腦修了一張您的老照片,是43年您從香港回來替老總統祝壽的那一張,我把它處理得像油畫,似乎更凝住了你們那個遙遠蒼茫的年代。

我洗了一張裝框給媽媽,齊齊老問:這是我爺爺啊!充滿了孺慕的聲音和表情。
他很喜歡聽您的故事,他爸爸小時候的故事,聽到他爸爸挨打他最開心,經常拐了彎,言語鼓勵他奶奶:那妳怎麼不打他呢? 怎麼不打他呢 ?
那個他是他爸爸你兒子。
他很在乎他爸爸,也很怕他爸爸,也蠻怕我 ─ 不過跟我比較親,現在看到我還是猴子一樣爬在我的頭上。
他很小的時候一晚作惡夢驚醒,坐起來撫著胸脯說:嚇死我了~ 嚇死我了~
奶奶問他什麼事,他說:好兇喔!他們姓林的都好兇喔!
媽媽轉告給我聽時我又想笑又覺得心疼,從此不再大小聲吼他,所以他一直騎在我的頭上。

爸爸 您知道我跟齊齊第一次的正式見面也很絕!
我回來時他才一歲多,那時候話還不怎麼會說。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姑姑是什麼意思,但他開心地喀喀笑了,小身體扭動起來,在快樂的旋律中,手舞足蹈。
我這個姑姑就在他的節奏裡,跳了段踢踏舞給他看,算是見面禮。
他媽媽在旁邊看得有點呆住,隔了好久,才下結語似的說:嗯 ~~~ 他很喜歡妳!

不過那時他太小對於這段踢踏舞不一定有記憶,所以這並不算正式的第一次,真正正式的那一次是他腳上打了石膏一個月,心情很鬱悶的那一陣 ─ 好像是讀小班吧!他太皮了,煞不住腳步撞上了巷子口正在緩慢倒退的車子。

那天沒人照顧他,只有我得空,於是我就去他家看顧他。
對他來講,我只是個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出現在他家的陌生人,他熟悉的媽媽和婆婆都不在了,他可是搥胸頓足( 好的那隻) 縱聲大哭,哭得呼天搶地,好好笑喔!
我讓他哭了很久,看他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也開始哭了。
當然我是以一種很卡通的方式轉移他的注意力,果然他忘了哭,愣愣地看著我,看好久。
然後他問我:妳幹嘛哭 ?
從這個時候開始,我贏得了這個小朋友的友誼。

我非常感謝他,讓我這個姑姑柔軟的一面,得到很好的表達,甚至在互動中,我挺羞愧的面對了自己的缺點,在他的純真中修正我不察的世故,他真是我我們全家人的小天使。

可是他很會逗我呢!
有一陣子他喜歡打電話跟我串門子,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
有的我會,便回答他,有些我回答不了,便支吾其詞,或者不耐煩地請他去問他爸爸去,後來他打電話給我時都先會『喂 ~~~ 一聲』,等我回答他以後,他再決定要跟我講什麼話。
如果他聽到我不耐煩的聲音他會很機靈地說:喔!對不起我打錯了。
就有一天,正好是我心情很好的時候,他打電話給我,聽到他的聲音我更高興了,親熱地叫著他: 齊齊,你找古ㄍㄨ/ 聊天嗎?
他略微遲疑一下,笑嘻嘻地說:喔!古ㄍㄨ/ ~~~ 對不起,我打錯了。

以下就是這個小孩子最有意思的地方了,對於錢,他有無以倫比的熱愛與耐心,當他還很小的時候就會替我們搥背賺外快,比如說100下20 塊。

只見他無比堅毅地從1 數到100 ,奮力地揮動著他的小拳頭,拿到錢的時候那種眉開眼笑心花怒放的樣子,樂得簡直連臉上的五官都笑跑了位置,有時只為了看他這種笑容,我們老叫他搥背。
他三年級的時候 ─ 我之所以記得是他特別強調的,我說:來搥背,100下30塊。
他慢條斯理地跟我講:古ㄍㄨ/,我三年級了...
嗯 ~~~ 怎樣? 我等他下文。
他振振有詞地說:所以現在最少要50 塊了。

有一次他爸爸身上忘了帶皮夾,臨時跟他借了幾百塊,結果這小子轉身寫了張借據給他爸爸,請他爸爸簽名,他爸爸是好氣好笑又感到驚訝,沒有人教過他這些,這是他的天賦,真是愛錢愛到六親不認,匪夷所思啊。
但其實人家一點不小氣,他會拿一部份的錢出來請同學的客,也會帶些同學回家吃飯,撿些可憐的小狗小貓回家養,而且他最會哄奶奶開心了,老遠看到奶奶提著東西回來趕緊接過手,不讓奶奶提重物。搥完背還不忘跟奶奶說:不用錢不用錢!

還有他也很像我愛跟人聊天呢!
有一回奶奶帶他來淡水找我,坐的是巴士 ─ 那時候他還沒什麼機會坐巴士,他簡直一路上興奮地不知如何是好,拼命跟人搭訕聊天,聊得奶奶都不好意思起來,深怕他會要人家的電話 ─ 彼時他正熱衷於打電話這件事。

關於齊齊童稚可愛的點點滴滴太多了,一時也說不完,但我接下來要說的這個小故事,非常特別,這是齊齊這小孩真正的特質,我說的那個愛錢的部份,只是小小的調笑。

那天晚上10 點多了,奶奶帶著他坐在計程車裡,走在回家的路上。
奶奶說了地點以後,便累了,不一會兒打起呼來。
開車的是個年輕人,他迷路了。
奶奶起來睜眼一看 : 哇 ~~~ 怎麼在山裡 !!
當然問司機怎麼走的 ?
平常300塊車資就到家了,眼前的跳表卻將近400,卻在一個不知名的地方。
年輕的司機卻死不認錯,硬說他知道怎麼走 ~~~ 就到了就到了!

雙方越說越有火氣,齊齊突然開口跟那個司機講:
叔叔你不要生氣,我奶奶不是怪你,她很累了,想早一點回家休息,你不要生氣,趕快找路帶我們回家吧。

兩個大人都不說話了,奶奶這時心想,這小孩子好冷靜,說話有條不紊,當場把自己的脾氣克制了下來。

爸爸,您這個孫子是將才吧 !!

最近他做了個重要的決定,他皺著眉跟奶奶說:奶奶我決定了。
奶奶問他決定什麼。
他說:我決定以後還是去銀行上班好了。
奶奶說:你不是想當律師還是醫生嗎 ??
他說:不行耶 ~~~~ 我一看到血就想昏倒!我可能不能當醫生了。
那律師呢 ? 他奶奶問他。
奶奶!他叫得老氣橫秋,一副奶奶有所不知的樣子:妳不覺得律師都很壞老被罵嗎?他說,電視裡都這樣演的,還是銀行好了,我比較喜歡錢的味道。

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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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1.1 父母公證結婚照

記憶裡的父親跟我,一直不太說話。也許我們太相似了。

父親走以前,孤獨地在武漢近郊的小公寓裡躺了三年。
那時,他的老人癡呆日趨嚴重,家中也正逢遽變。
而我是那個長期流浪,疲倦懊悔的長女,剛回到家,面對這些壓力,我必須表現得很堅強,才能領我一雙驚嚇殘敗的父母,共渡難關。
我想,我取代了他們的角色。

父親的病並不影響他對我的不滿,自從那個深夜,他把好不容易做好的假牙,又掉進馬桶裡,我責怪他不好好睡覺,整晚走來走去幹嘛。
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因為他渾身發抖咆哮道:
「妳不要這樣跟我講話,我受不了。」
不久,彷彿跟我鬥氣似的,他摔了一跤,再也沒有下床。

病床上的父親開始不理人,眼神空洞。無視我的往返奔波。
我便堅持要我弟弟去探望他不久於人世的老爸 - 畢竟八十好幾了,誰知道呢?
我只知道他唯一的思念,就是他的兒子。
據我叔叔轉述,奄奄一息的父親見了弟弟,立刻精神抖擻,話又多又清楚。 啊!我的心情複雜極了。 絕望蛀蝕著我的愛,我甚至偷偷希望,他早點走,我早點自由。

他要走的那一晚,我整夜站在他的床前,不斷地自語:
爸爸你真的要走了嗎?但我不是真要你走啊! 死寂的沉默中,呼吸器裡呼噜呼噜的痰聲,分外刺耳。

父親一箱的遺物裡,有他所有的証件,勳章,和十來本已經絕版的小說。 做為一個倔強的女兒,我第一次,翻開父親的小說,看到的竟是一段 『在戲院外等候妻子的父親,對著懷中酣睡的,剛滿週歲的女兒,所說的甜言蜜語 -』 剎那間所有記憶裡惡意消失的細節,沸血一樣,燙紅了我的眼眶。
原來,父親是以另一種,我喜愛的方式,飛過他的死亡和書寫,來與我交談。
我非但沒有錯過,反而擁有更多,多過時間和冷漠。

親愛的父親,我早就原諒您了,請您也原諒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