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24

認命

Posted by Hello


Seal tough thy leaps by Oleg bezyuk

嘉芬是我朋友裡最早結婚的一個,那年她才十八歲,學校剛畢業。

打小,嘉芬就長得白淨高佻眉清目秀,是村子裡數一數二的大美女,因此嘉芬她媽對她期望相對的就大,管教也特別嚴格,很少眷村的女孩像她一樣走路老低著頭,講話不到三句就臉紅;總之,當得知嘉芬要嫁給個有錢的新加坡華僑,村裡也不知哪個好事之徒竟放起長長的掛炮,劈哩趴拉響徹雲霄,吵得村裡耳背的老人們不住問著孫子:「呦!什麼事啊?不是才過的年嘛?」

出嫁前,嘉芬讓我和小六看她那顆三克拉的大鑽戒,可把我們倆看昏了,好久好久,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婚後嘉芬去了新加坡,偶爾回來一陣,兩地跑。並不與老朋友聯絡,當然我們也不怪她。
對我們而言嘉芬好像一夕之間走入了大人的世界。

那次嘉芬請我和小六去她家裡吃飯,聊得晚了,她便留我們住下,我們一人分到一間附浴室的套房,一條全新的CD內褲 - 美麗性感的蕾絲花邊,把我和小六看得兩眼發直,我們那時候也才二十歲不到啊!別說名牌如CD內褲,穿一條BANG BANG的牛仔褲就很了不起了。
不過自從這次吃飯之後再也沒有嘉芬的消息,聽說她家人全都移了民,去了美國。

五年以前,嘉芬突然出現了。我們興奮地通了電話,然後按照她給我的地址,我找到她家。
是在延吉街一家便利商店的四樓上。
走在黑暗腥臭的樓梯間,我心裡有越來越有不妙的預感。

她開了門,我愣了一下,並儘量不讓自己顯得太驚訝:
嘉芬完全從彩鳳變成了烏鴉 - 頭髮凌亂,衣服邋遢,屋裡的佈置更奇怪,好像是間神壇什麼的。
一個不起眼的男人坐在沙發上,腆個肚子拿著搖控器不停地轉台,抖腳。
嘉芬介紹:「這是我老公,某某某。」
我也不敢問太多,簡單地聊了一下,她跟我說她在做直銷,然後開始推銷健康食品。
又隔了好幾個月。
嘉芬突然打個電話給我,劈頭第一句話就說:
「我又離婚了!」語氣卻好像中了樂透般的雀躍。
跟著她問我記不記得她的兒子。
我說:「記得啊!小時候很可愛啊,我們最愛咬他的胖腳了。」
嘉芬笑著說:「怎麼妳都不看電視的嗎?」
我說:「啥?」
原來她兒子已經赫赫有名,是當紅的偶像團體H4。
我說:「恭喜妳又要過好日子了。」說完,馬上覺得自己怪俗氣的。
嘉芬卻嘆了口氣:「還不是一樣,該做就得做。」隨即換了一笑,推薦起她那最新的肉毒桿菌來了。
突然她想起,問我小六怎麼樣了?好不好呢?我實在答不上來,於是提議哪天咱仨見個面敘敘舊也許喝喝酒什麼的。

小六的身高乃至體型五官,幾乎從小學六年級起就沒再變化過,稱得上嬌小玲瓏,她任職於某大旅行社,業務經裡,看起來女強人一個,實則不然:幾年前她老公染上了吸安的惡習,留給她一批債務和兩個小孩,自己卻避難到了大陸,一去就無音訊。是故小六常常找我哭訴,我雖同情她,卻也認定她是個愛情大白癡(當然不好這麼說),無藥可救。

那晚我們開了一瓶約翰走路,喝掉了大半瓶,我跟嘉芬倒還好,沒料到小六的酒品變得奇差無比,喝到一半,竟然撇過頭去對隔壁桌說:「欸!你們他媽的小聲一點好不好?」其實最大聲的是她自己。
害我們一直跟隔壁桌道歉。

嘉芬一臉看不出什麼表情地盯著小六,猛吸著煙,偶爾微笑。

整晚小六不停地訴苦,一會兒是她老公又多出了哪幾條債務,一會兒又是她新男友騙了她一百多萬,一會兒當她知道我在寫星座的文章時,便興緻勃勃地問道:「趕快告訴我金牛座是什麼樣的男人?」當然,那騙她100萬的男友是金牛座的。
我忍不住開口罵她:「妳有人格分裂啊?這樣的爛男人妳管他什麼座?牢裡坐吧!」
小六馬上為男友辯解:「他又不是故意的,兩個人在一起講錢就沒意思了。」

怎麼辦呢?我和嘉芬互望一眼:原來這些狀況都是小六自己選的,正是『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
小六仰頭喝口酒再吐口煙,幽幽地說:「在愛情裡,我永遠不要自己後悔。」

耐著性子聽她講完所謂『不後悔的心路歷程』後,我也懶得說了,哪曉得嘉芬一拍桌子:「妳覺得過去二十幾年來妳受的苦,幫這些男人擦的屁股,妳還是不後悔嗎?有機會妳還是要做他百八十遍無怨無悔嗎?」嘉芬直著嗓子說,我和小六都有點嚇到了。
「如果妳打算下三十年還過這種日子的話,我馬上閉嘴,不勸妳也不罵妳,妳自己現在就要想清楚,後不後悔是一回事,但起碼妳要想,孩子犯了什麼錯?要跟妳過這種風雨飄搖的日子?就因為那些不負責的男人幾句甜言蜜語,妳就得勞勞碌碌,無怨無悔過妳的一生?還賠上兩個孩子?妳不擔心妳女兒拿妳當模範嗎?妳不怕她步妳的後塵嗎?誰說女人的愛一定要建立在犧牲與奉獻上?不是妳越犧牲奉獻,對方就越愛妳,那是我們媽那時代的童話,現在早不靈了,」越講越激動的嘉芬竟然眼淚直流:「難道我不想被愛被人照顧嗎?有沒有那個命妳自己要認!要認命啊!」

我和小六忙不迭地點頭。尤其是小六,當場酒醒了一半,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結果那晚上嘉芬酩酊大醉。
我確信這些年來她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電影

 Posted by Hello


vagon by jose moreno pepe

農安街一家小酒館裡,他正在台上唱"可愛的馬",唱得聲淚俱下。
「這誰呀?」她笑問,「俗擱有力。」
朋友跟她介紹,「某某某,新導演,剛得了什麼大獎。」
導演坐回桌上後,眾人又七嘴八舌地各自說著不同的話題,互相調笑乾杯,導演拼命叫她『小孩』,逗著她笑,兩人八爪魚似得跳著吉特巴。
導演跟她微笑,不斷地眨眼。

第二年,導演在台北近郊拍戲,她聽說是他40歲生日便去探班,剛好山腳下碰到導演,兩人沿著台階往上走,她很靦腆說出生日快樂這樣的話.... 導演也不太好意思,說其實根本不是他的生日,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生的,又說40 歲老了什麼的,突然問她,「妳幾歲了?為什麼不結婚?」
這是他第二次問她同樣的問題了。

她有點尷尬,因為覺得這樣的問題真不像他問出來的。好像故意很生份似的。
電影裡的台詞難道大家都忘了嗎?結婚可以解決問題嗎?
她突然就有破碎的感覺;
也不知是破碎在電影的生活裡,還是破碎在生活的電影裡?

後來,另一個朋友在花東出外景,有幾場火車上紅衛兵大串聯的戲,親朋好友全發了通告,一早大夥兒已化好了妝嘻嘻哈哈地學唱國際歌兒,抽煙打屁等著吃便當。

她發到一個"沈陽" 的紅臂章,穿著紅小兵的制服蹲坐在火車兩截中間,撕下了筆記本給國外的朋友正寫著信,小個子的香港導演經過她時忽然彎下腰來看:「寫什麼呢?」
「寫著-」她瞇起了眼含笑地說:「我愛你......」

美術指導在調一種藍色的漆,他希望這場夢境拍得很費里尼,可以飛起來的那種。

她不斷地振筆疾書,索性趴在地上,反正是戲服原本也已經很邋遢。
小個子導演又經過她,「愛了幾多人哪-」居然還有心情說笑話。
大半天過去了,只拍了幾個鏡頭而已,美導一邊尋找他的藍色,一邊對著包梨子的舊報紙,焦慮地大喊著:「不行!不行!……..」


不久之後美術指導跟她交起了心,除了坦誠自己的同志傾向,又告訴她一些穿衣服配色的原則:「永遠~~不要~~在妳的身上放兩種顏色以上!」美導做出一臉無法忍受的樣子,又介紹了一個演員KiKi 給她認識。

KiKi是早期的港星,保養得很好,還是個美女。兩人一開口就互相喜歡的不得了,原來是同星座,key 對了。

每次她去香港,一定找KiKi 廝混一下午再一晚上,她好愛跟KiKi上茶樓,就算人多到排長龍,領抬只要一看到KiKi,馬上咧嘴一笑:喔!K小姐!跟著帶她們入座,推點心車的大嬸婆立馬圍了過來,KiKi一副跟每個人都熟到不行的樣子,熱心地寒暄著,一會兒誰誰誰又送上一客新鮮的叉燒酥,她才知道『明星』是怎麼樣的通行無阻。

不過KiKi談戀愛時亦傻的厲害,那次KiKi 拉著她整夜坐在天星碼頭,看空空的船,一邊流著淚。也不知為什麼從此以後她就喜歡上天星碼頭,喜歡看空空的船,喜歡坐著大小不同的船,在陌生的碼頭陌生的人群城市裡找出她自己的節奏。

她需要一種不遠不近、可以想念又不至於黏膩的距離,就像佈景知道自己是佈景一樣,演員也該知道如何與他的導演保持距離;學習在距離的美學中隱形自己。

美學很重要,無論是對電影或愛情。
她偶爾會想起當年那個放映室,有一排老上海小吃,破敗的燈光,彷彿白先勇的小說人物全在那出沒似的…..

「有些存在僅僅是美學上的需要……」小個子的香港導演總是對她發表一些電影的想法,他自以為是溫德斯的說著:「我一直都在閱讀,我閱讀留白。這個城市填滿了太多的東西,滿滿的聲音和影像,一切都填滿了,人們抬著頭張望但什麼都看不見。」導演像詩人,揮舞著手,一臉的憂鬱。

她也不覺得驚訝,每當她走進電影院時,她總期盼著能得到什麼,可是出來以後又覺得滿頭霧水,看不到任何東西。小個子導演這樣一番肌里交錯的藝術觀察剎那間確實感動了她,正如他的說詞一般,那存於空間的留白,存在於虛構與寫實之間,充滿了某種不可挽回的絕美,即使慾望的翅膀不斷鼓譟也是魂飛夢邈咫尺天涯。
那是電影啊!

然而她並不想因此而愛上這個小個子導演。也許是電影這整件事弄得她心情壞透了,她整夜只想開著車,一直開一直開,直到清晨五點,她在海邊停下來,前面已經沒有路了,遽爾她看到遠處有一個男人,一手牽了小孩,一手牽隻狗,在海灘上散步。
當時的潮水很低,他離得很遠,大概有幾公里。她很驚訝一個男人大清早,帶小孩和狗出來散步。
好奇心克服了她的憂傷,使她振作,她重新想起她想做的事。

那個早上當她看到海灘上那個男人,她開始沉溺一些美麗的氣氛裡,那應該是一連串有雨、有霧、有風的日子,愛情故事發生在香港的渡輪上,男女主角正各自帶著孩子離開寄宿學校……

但有一場重要的戲她一直寫不出來:
當女人發現她是一個人在做愛的時候,這點使得她很不舒服。這種親熱的時刻,感覺卻如此空虛,於是她決定與男人分手,她是在這個決定以後才愛上他。

是嗎?她可以再回去愛他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幾乎每天都看電影,甚至一天看兩場。她喜歡上午就去電影院報到,在早上十點多鑽進剛開門的電影院:半真空狀態的大廳,只屬於她一個人似的,她大剌剌地坐在電影院中央,把腿伸長了搭在前面的椅背上;接下來她的心神開始蕩漾,幻想起飛了,直到燈亮起的那一刻。散場後,她走出電影院站在人行道上張望,捨不得離開,放映室傳出的對白迴盪在馬路上,聽起來有一絲不真實,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有一點離情依依的傷感,一邊走著,一邊不時地回身眺望。
彷彿一個人走在孤獨的邊境上。

每想到這兒她就要盤根錯節地想起多年前那個酒館和導演,他還唱"可愛的馬"嗎?
也許這整件事是因為他那一聲聲『小孩』而起的。
她也知道自己傻氣,但這麼多年了,她一直愛著他。
愛上了,真是件沒辦法的事啊。

2005-04-08

毛毛

Posted by Hello


Lying peacefully by Pascal Roy

我是從毛毛身上學到男人這件事情。

那年夏天,毛毛才從療養院出來,仍然嚴重酗酒。為此她與母親經常發生大小不斷的爭執。某晚她母女又大吵一架,我趕緊把她拉上車,開到一處安靜,巨大的港口,我釣魚,她喝酒。兩人什麼話都沒說。將近清晨,她突然嘻嘻笑起來:妳以後一定要寫我。
我也就突然氣上腦門:寫妳什麼?寫妳怎麼樣毀滅妳自己嗎?
但我並沒有說出口,只是不停地流淚。
她一定不知道她是我的偶像。

毛毛的母親跟我媽是童年玩伴,所以我們算是前娘胎裡就認識了。
30年前的那個夏天,我剛考完高中,正對著很爛的心情和滿臉青春痘發愁,毛毛平地一聲雷似的冒出來,穿著抽鬚牛仔褲,大嬉皮袋裡甚至有條奄奄一息的小青蛇。在她之前我的交友來往都還算正常,所以毛毛堪稱我生命裡第一個反派角色。

毛毛的五官不算美,但神態間那股自信和野性,在當年我們這群鴨屁股似的青澀女孩中,毛毛絕對是第一眼被看到的那個:當時我認識的每個男人包括我初戀情人在內都很迷戀她,哪管她不爽起來用頭撞牆,或一個下午趕三個約會這種烏龍鳥事,總之對付男人或簡稱為愛情的這種事,毛毛就是有她獨家的好幾套。

在我們18 歲的時候,毛毛愛上了一個大她22 歲的男人,一個娛樂業大亨,在當時這可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我媽媽甚至禁止我們再見面。不過還好我一向不怎麼聽她的就是。

因為娛樂大亨的關係,毛毛進了所謂的演藝圈,參與了幾個當年紅極一時的節目,她仍然是大亨的情人 - 許多中的一個,這對她有沒有什麼影響我不知道,但我是不太舒服的,因為大亨另一個情人也是我和毛毛的好朋友,他們同時交往著。但是面對面的時候,她們兩個人的臉上倒是完全看不出情敵的跡象,大亨當然更泰然自若了,大概也只有我這個局外人老是自我搞尷尬著。

除了大亨毛毛其他的愛情事業一直轟轟烈烈沒停過,好不容易父母把她哄到美國,結果她又愛上了一個猶太男人,還是大她22 歲,這回是個好萊塢的娛樂大亨。

第一次我去猶太大亨位於比佛利山莊的家,一進門嚇了一大跳:大門玄關口,有一張他站著,伊莉莎白泰勒坐著的油畫,真人的尺寸,兩人都還蠻年輕的,都有腰身。
我好奇地問猶太大亨關於畫像後面的故事,猶太大亨這一下從門口的畫像說到他牆上的達利素描真跡,說得我目瞪口呆卻如鴨子聽雷,直盯著牆上的達利真跡吞口水就恨不得當場複印在腦子裡。飯後,主人招待我去後院游泳、桑拿、喝紅酒、晒月光。隨便愛幹嘛幹嘛!猶太大亨這麼說。

於是我順著小橋流水的日本庭園上後山,他的後院就是一座山,走了一下,居然出其不意看到了大半個好萊塢,黑夜裡燈海像火一樣的焚燒,哇!我好震動!當下覺得能有錢到那樣,人生還真是爽翻了!油然生出一輩子沒有過的羨慕,羨慕毛毛得到這個比佛利的猶太大亨。
突然間我很想問毛毛,妳得到了妳所要的沒有?

我們一直看到毛毛野心勃勃明朗動人的那面,那樣活力充沛的人怎麼可能搞砸自己的人生?是故她突如其來的崩潰,令我們所有的人措手不及。

我從來沒有問過毛毛那幾年她不說話待療養院的事,她想告訴我的時候她自然會告訴我。而且,我一點不覺得她瘋了或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她只是,暫時不想跟我們聯絡。

發病以後毛毛先被送回台北,新店的外公家。
我和小胖馬上去看她,我們三人是最老最老的朋友了,好到比姊妹還親。
我開車,先去接小胖,再去接她。她那船長爸爸特別趕回來陪她,憂心忡忡地看著呆滯的女兒,小胖躲在我背後偷偷擦眼淚,我也極力忍著,我們的毛毛呢?

我們直接上了外雙溪,當年毛毛住中央社區,山上有太多美好的回憶:我們痛苦的初戀,可笑的自殘,半夜裡不睡覺裝鬼嚇人,也許一開始我們就是瘋的。
一路上我彷彿有點不滿,瘋的應該是我,而不是她,怎麼會是她呢?她已經有兩個多月沒有開口說話了,怔怔看著遠方,黑夜裡毛毛矇矓的眼睛,像極了她當年嬉皮袋裡的小青蛇。

16歲時我第一個想寫的故事就是毛毛:我做了一個遊樂場加印度神廟的夢,她是夢中英勇美麗的女俠藍玫瑰,寫不滿三張稿紙就扔了,不過我仍記得不少文藝腔的形容:眉宇冷若冰霜,雙眼飛吊入鬢,好像在寫吊死鬼一樣,難怪寫不下去。

那時候我剛認識我的初戀男友,只敢牽小手而已,還在享受那臉紅心跳的喜悅說,有一次毛毛問我有沒有那個?我好生氣!哪有?我說:連初吻都沒有過。
她笑嘻嘻地看著我,突然抓住我就吻我的嘴,很認真的要教我,氣得我一個禮拜不肯跟她說話。

然而在彼此的生命中我們卻互相扮演那麼重要的角色,無論在成功歡樂美麗的事務上,或在人生低迷黑暗的山谷中,我們都會讓對方知道:放心,我會永遠的co - star 。

自療養院出來後,毛毛試著離開他的猶太男人,這點我一直不以為然。因為猶太大亨真的蠻愛她,只是不能跟她結婚而已。
毛毛妳要的是結婚嗎?我不止一次地問她。
她從來沒有回答我。

後來聽說她與她第一任的先生認識不到幾天就結婚了。我並不意外,雖然對於一個從小拿頭撞牆的女人我總是有更樂觀的想像。在我還沒來得及認識她第一任老公前他們就離了,一年多吧!前因後果不詳,但既然已經過去就不說了吧!馬上第二任老公又給毛毛女俠帶來了生命的新課程:媽媽。

毛毛突然又變回了女強人,一天打三個工,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她的老公與繼女,大家都看不下去了,大家也都覺得那父女倆是扮豬吃老虎,不過提供一個婚姻的機會,和女孩甜甜的一聲”媽”,毛毛便無怨無悔地做牛做馬,甚至因為不願知道真相而跟父母時有不愉快的情形。毛毛媽媽問我這個co – star,該怎麼辦?

去年大選前毛毛回來替外公過生日,和小胖來我淡水的家待了一下午,我在捷運站等她們倆時真是波濤洶湧往事如浪啊!一看到她們走出來我們便指著對方互相笑彎了腰:我們還是30年前那個樣,小胖還是從頭到腳的粉紅色,我依舊睡眼惺忪穿著髒髒的球鞋,毛毛仍然大街上就很流氓的叼根煙。

老朋友特別下酒,當毛毛講到她的繼女時,當年那個女俠的樣子忽然出現了:幹!毛毛說:(我還以為她變成天主教徒以後就不說髒話的) 幹!毛毛繼續說:( 我則是爽翻了,趕快再幫她開一瓶啤酒 ) 他媽 的一米七幾180磅36F,明明是個打籃球的料跟我說要去當模特兒,這不為難我這個娘嗎?起碼先減個肥吧!毛毛喝一大口酒氣吞山河地說。
毛毛不是我誇妳,我插嘴道:那麼大個兒衝著我叫娘我還真有點害怕呢!
小胖一邊揉著腰呵呵地笑,一邊打我:小寶貝講話還是那麼可愛,小寶貝拿個去光水給我好不好?原來她想卸她的指甲油。小胖是那種從小到大就美美的、嬌滴滴的女生,喜歡叫老朋友小寶貝。我只要叫她小白兔小花籃小珍珠小麻雀小皮球,她就可以笑五分鐘。

趁毛毛上廁所的時候小胖跟我說:妳勸勸毛毛吧!大家都不敢跟她講,怕她再受到刺激。
好,我來想想怎麼跟她說。我答應了小胖,也答應了毛毛的媽媽。

花了一天我好好把這些年來我所知道毛毛的戀愛和男人,再加上自己的戀愛和男人- 做對照組,把他們烤雞屁股的串了一串,(請相信我那可真是一大串,無論她的還是我的)仔細地放在我們的人生鏡頭裡,看看他們究竟是什麼樣的意義。
除了愛這個字,我和毛毛這忽忽已逝的30年,我們為自己做了什麼呢?
殘酷地說我和她都只是愛上男人的女人而已。或多或少,我們為愛情絆住了自己,我們可以更成功,更有錢有成就,甚至更幸福,如果以世俗的標準來看,如果我們不是只想著談戀愛,我們一定可以做出更多好玩的事情,但愛情讓我們有墮落的藉口。因為墮落在愛情裡,彷彿是女人理所當然的宿命。

毛毛在機場打了個電話給我:我要走了!Take care!她說:我們都要加油。
嗯!我說:毛毛妳也要加油。說了些其他,我突然說:毛!這話也只有我能說了,咱們這一生,還真是叫男人給耽誤了。
她不說話。
毛毛,我繼續說:不能再為一個愛字做牛做馬無怨無悔啊!我說:毛毛,這愛不比16歲,一開門就柴米油鹽醬醋茶,犧牲也要看對象吧,何苦呢?
毛毛一直沉默著。
我又說了其他的事,掛電話前我甚至使出哀兵之計:毛毛,我們再沒有自責的機會了,對不?我說:如果我們不先讓愛自己,怎麼會有好男人來愛我們?而且,我頓一下,慢吞吞地說:這個好男人還要是個對的男人。
我顯然詛咒了自己:兩個月以後,我就跟我的男朋友分手了。

2005-04-04

明明不是天使

flip side by Darren Robertson Posted by Hello


flip side by Darren Robertson

女孩先是在浴室裡磨蹭了好一會兒,隨即坐回客廳,縮在沙發裡低著頭玩指甲,男人則端坐在另一頭,不說話。
終於女孩緩緩抬起頭來,眨眨她迷濛無助的大眼睛,右手緊貼著裙擺搓啊搓的,不小心露出粉嫩的大腿。
「告訴我妳叫什麼名字?」男人儘量把視線拉回女孩的臉上,擠出和藹的笑容。
「我叫蘿莉-」女孩怯生生地說:「叔叔,我怕!」
「不要怕!叔叔這裡很安全。」男人起身,倒了杯早已準備好的柳丁汁給她:「蘿莉乖乖!叔叔會保護妳。」
「謝謝叔叔!」蘿莉露出天真甜美的笑容,喝了一口柳丁汁,兩人有問有答對話了一陣以後,赫然,男人發現杯緣多了一個半月形的粉紅色唇印。
「妳擦了口紅?!」遽爾男人怒不可遏:「妳怎麼可以擦口紅呢?」
蘿莉呆住了,汪汪的眼睛瞬間充滿淚水:「叔叔對不起!我不知道…」
「算了,妳還是走吧!」男人厭惡地擺擺手:「妳們都一樣,都是妓女、蕩婦。」
蘿莉立刻淚如雨下:「叔叔我錯了,你罰我吧!隨你怎麼罰我都行。」
說著她突然變成一塊溶化中的麥芽糖,黏住了男人,她將舌頭伸進男人的嘴裡,再抓住了他的手,放進她的學生裙裡,跟著她輕巧地坐到了男人的身上。
男人全身顫慄起來:「不要-」可是他聲音裡的意志卻越來越薄弱:「蘿莉,我是妳的心理醫生…」
「你是我的醫生,所以要治我的病!」蘿莉變成了小魔女,淫淫地笑著。
「可是…」男人已經呼吸不過來了。
「我的病在這裡。」她抓住他的手,往她的內褲裡鑽。

十分鐘以後,蘿莉笑盈盈的從浴室裡走出來:「叔叔我今天表現得還可以嗎?」
男人從沉思中驚醒。「喔!很好!很好!」順勢擦拭眼角的淚:「不過妳好像漏了一段。」
「是喔?」蘿莉聳聳肩,「下次我背熟一點囉。」嗲嗲地說道:「對了!下禮拜我要去歐洲玩一個月,公司會找另一個蘿莉給你。」
「嘎?」男人大驚:「那怎麼辦?還是等妳回來吧!」
「哎唷!別擔心,我會移交清楚的。」蘿莉笑著說:「不過你也可以試試新花樣,她是我們公司有名的監禁女教師喔!」
「監禁女教師 -」男人有點心動:「那....讓她下禮拜就來吧!」
「老色狼。」蘿莉笑嘻嘻地捏捏他熟睡的陽具:「走囉!拜拜。」說著走到了門口。
「等一下!妳的制服哩?」
「留在浴室裡。」蘿莉眨眨眼:「掰了寶貝,我會幫你帶好東西回來的。」

等電梯的時候,女孩隱約聽到門裡傳出類似小女孩的哭泣聲:「我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女孩呸的一聲啐罵:「媽的個老變態!」電梯門"登"的一聲,就開了。

走出醫生叔叔的公寓大門,她掏出皮包裡的本子,在醫生那欄裡劃上一顆心心,寫上一串數字。略微算了一下這個月的進賬,並露出開心的笑容。再發幾個簡訊約好晚上的KTV,她想,時間還早,去 Christmas shopping 吧!

女孩喜歡去五星飯店的商店街 shopping ,那兒有不少精品名牌店,運氣好的話也會碰上買單的凱子爹。而通常女孩的運氣都蠻好。

不過有一次在福華飯店的咖啡座上被一個禿頭大肚的男人認出她來,叫了個她常用的名字:Amy 。她當然要否認了,她怎麼知道怎麼記得她做過什麼事?因為她什麼事情都做過啊!
她的名字多到連她自己都記不住。

從此她的皮包裡多了本行事曆,她用簡單的符號記述她的行跡和來往,遊戲的規則和角色名稱,她的生活就在每一欄每個名字中穿梭變化著,有多少衣服就有多少角色!甚至有時女孩懷疑自己,也許只是喜歡買衣服而已。

稍晚,女孩興高采烈地在穿衣鏡前試著她的新行頭,忽聽到陽台有重物掉落的聲音,她趕緊出去看,找了半天才發現大花盆後倒栽著一隻男生的球鞋,女孩皺起眉頭用腳尖勾出那隻球鞋,赫然一聲類似煞車的尖叫,再一陣黑影風似的鑽進屋內,嚇得女孩花容失色,扯開喉嚨大叫的同時,電鈴更適時「叮噹」「叮噹」的響起,這一下女孩更像踩到老鼠的女高音渾飛魄散地叫著。

女孩最不喜歡突如其來的打擾,她膽子小,而且這一行什麼意外風險都有可能發生,不能不謹慎低調;就連幾個較親近的朋友都不知道她住哪兒本名是什麼。

然而電鈴不停地,彷彿要與她對決似的「叮噹」「叮噹」響個不停。
女孩邊唸著大悲咒,一邊小心翼翼朝門口接近,萬一門外有個水電工殺人魔的話,她的手機已經撥好119,雖然她最討厭看到警察.......好不容易她湊近門上電眼一看,奇怪?怎麼沒人?再仔細看,半個人高的小女孩正墊起腳尖使勁兒地按著她的電鈴。

女孩打開門,半蹲著問:「美眉妳找誰?」
氣噓噓小女孩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眨眨眼說道:「姊姊妳有沒有看到我的痞皮?」
「妳的痞皮是誰啊?」女孩問:「妳叫什麼名字啊?」
「痞皮是我的貓貓,我是小Amy。」小女孩說,笑容像一粒草莓般新鮮香甜。
女孩頭皮一麻:「喔!小Amy。」

原來陽台上那一聲類似煞車的聲音和黑影是小Amy 的痞皮,一隻灰色的短毛波斯貓。
小Amy 從口袋拿出幾條鱈魚香絲,一邊喚著:「痞皮 ~~~ 痞皮 ~~~」
果然一會兒痞皮滿臉不在乎的從電視機後面走出來。
小Amy 抱起痞皮嘟嚷了幾句,驀地想起什麼似的,從另一隻口袋裡掏出 - 真的是顆草莓,遞給女孩並說:「謝謝姊姊,那!請妳吃,美麗 Christmas!」

過了幾天,女孩在樓梯間遇見了小Amy,無尾熊似的勾在一個男人的身上,半閉著眼,臉紅通通的微喘著氣,似乎生病了。
「怎麼了?小Amy ?」女孩捏捏小Amy 棉花糖似的手,男人朝她笑一下。
「我去打針了。」小Amy 有氣無力地說:「我只哭了一下下!」
「是啊!男人笑著說:「小Amy 好勇敢。」
「姊姊妳來陪我玩。」小Amy 喘口氣說:「我把拔等下要去上班。」
「把拔今天不上班,在家裡陪妳。」男人說:「小Amy 乖,不要吵,姊姊也要去上班。 」
「我今天也不上班。」不知為什麼她就這麼說了:「小Amy 住幾樓?姊姊一會兒去看妳-」


「小Amy 睡了。」男人笑著說:「請進。」
女孩猶豫了一下,還是進了屋,她可花了時間精心打扮過呢!
男人自然的將手搭在她肩上,帶她到小Amy的房間:「小Amy,姊姊來看妳了 ─ 」
「別叫她。」女孩忙說:「讓她睡。」
不知怎麼地,看到小Amy抓著被角,眉頭微皺的樣子,她心微微疼痛起來。
男人的手仍搭在她的肩上,兩人在小Amy床前站了會兒,男人在她耳邊輕輕問她:「吃飽了嗎?我剛好在煮義大利麵。」
「好啊!我最喜歡吃義大利麵了。」女孩笑著說,把胸部挺得更高了。

男人心急,義大利麵還沒煮好已將手指伸進她的低腰褲裡,節奏迂迴的搓揉擠壓著她光滑的小腹。
女孩心裡盛讚男人的技巧:心想一下玩完了沒意思,於是半推半就欲擒故縱上半場,逗得男人漲紅著臉隨時要噴出來的樣子,下半場,吃完義大利麵以後,女孩瞇著眼打量男人:謝謝你的義大利麵,我回去了。
男人哪肯讓她回去,當場惡虎一樣撲上來,三兩下扯掉她的上衣,也把自己剝個精光,戰事正激情香豔之際,小Amy 的聲音突然響起:「把拔我要喝水。」
一抬頭小Amy站在她們面前:「把拔?你為什麼坐在姊姊身上?姊姊不乖嗎?」

男人慌忙穿上褲子,把小Amy哄進了房,再回來的時候已經疲軟的像隻奄奄待斃的鳥。
女孩蛇一樣的纏在他身上笑著說:「把拔,我不乖!你再坐我一下嗎!再坐我一下我就乖了!把拔,來嘛來嘛!」魔女小蘿莉現身了。
男人勃然大怒:「妳說什麼!伸手去捂她的嘴,女孩奮力抵抗,瞬間肉體陷入了暴力的對峙,兩人扭打撕扯擠壓著,火舌似的互相吞噬。

女孩在"小Amy 的爸爸"那欄裡史無前例的畫上五顆心心,五顆心心後面再畫上五個問號,她常常回想這次美好的性經驗,並有意加入S.M.暴力妹的角色在她的營業項目裡。可惜唯一不完美的是:當兩人再次相遇在樓梯間裡,男人竟然眼睛一撇裝得不認識她。一氣之下,女孩把那五顆心和五個問號都劃掉,只剩下十個大叉叉;是她本子上最醜的一條記錄了。

2005-04-03

林先生 / 完成版

 Posted by Hello


glowing 2 by chris orfescu

林先生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中年人,有著一份再平凡不過的工作,一個再平凡不過的老婆,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兒子,一堆再平凡不過的生活瑣事;儘管這許許多多的平凡日以繼夜一點一滴的吞噬著他,他卻始終沒忘記那點說起來跟所有平凡的李先生、張先生、王先生都一樣沒啥大不了的性幻想,也就是盼望著有個小豔遇什麼的,得以挽救他那幾近油盡燈枯的性幻想。所以當他遇見了林太太剛從美國回來的表姊,本能的,眼前一亮。

其實表姊長得只是可以,胸部嫌小屁股稍大,年紀也比林先生大上三歲,不過生得一張娃娃臉,也還算苗條,所以看起來又比林先生小上兩三歲,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林先生第一眼看到的,是表姊那隻粉嫩的腳,黑色的涼鞋隨意勾著,鞋帶上的金扣子在白皙的腳踝上上下下地晃,晃得林先生口乾舌噪。他咕噜一聲,褲襠裡的弟弟瞬間立正站好,害得他好一陣子無法起身。

回家的一路上,林太太興奮地說著表姊從前的種種事蹟,第一任嫁的是誰第二任嫁的又是誰,林先生突然惱怒起來,一個急剎車,林太太咬到了自己的舌頭。
幹嘛啦你!林太太氣急敗壞地說。
紅燈啦!林先生沒好氣地回她。
沉默了一陣,林太太又不拉.不拉講起 ─ 要一個結婚15年的女人閉嘴實在蠻難的,林先生只好由她講,反正耳朵會自動消音,別忘了他也是個結婚15年的男人,旗鼓相當的。
冷不妨林太太問:你覺得表姊漂不漂亮?
林先生想都不想,眉頭馬上皺起:醜死了,都幾歲了,腳上還塗得亂七八糟。

後來林先生總算搞清楚了,表姊腳指甲上那五彩繽紛的顏色,是時下流行的一種指甲貼片,小小的塑膠貼片而己。那是有一次他去委託行拿保養品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玻璃專櫃裡擺著一隻銀碗,其中放滿了亮晶晶,星星似的貼片。他立馬就想到表姊。林先生好奇的看了半天,直到嚼著口香糖的女店員把化妝品包好遞給他並說:謝謝你,5800 的時候,他才如夢驚醒,靦腆地掏出皮夾付了錢,狼狽逃掉。慌忙中卻不小心把老花眼鏡遺忘在亮晶晶的櫃台上,隔著玻璃,與那些星星似的小貼片,互看得很尷尬。

林先生只好又撒了個謊,他告訴林太太之所把老花眼鏡忘記在櫃台上,是因為他要仔細看一件小東西,精緻小巧的樣子很適合林太太。他特別在精緻小巧這四個字後面頓了兩拍,好讓林太太有時間感動一下。 他也知道老婆很愛他,但兩人從認識到結婚也25年了,漫長的東西總是容易無趣,這點,林先生和我都有深深的體會。

此刻的林先生發現自己,竟然迫不及待地在表姊身上進行各種想像,美麗的腰身,起伏的線條,有意無意的眼神和香味,他彷彿回到了年輕時那種臉紅心跳的焦慮,即使聞到對方一點點的髮香,渾身也會毛毛的全站了起來,連四周浪漫的空氣也站了起來,啊!年輕的回憶好像梅酸一樣的,林先生感覺到了初吻在他舌尖上細細蒸發。
腳步輕盈,容光煥發的林先生回到委託行,拿回老花眼鏡,一邊保持著嘴角上那抹世故的微笑,一邊堂而皇之,與女店員進行簡單又不失俏皮的對答,終於問清楚了那些小星星貼片的意思了,但他問得極端技巧,嘴角上的微笑不自覺弧度又往上拉了點,彷彿因此更增加他的可信賴度。

胡亂為老婆買了條手鍊,其實林先生一直在壓抑著衝動,但他實在喜歡那些小星星喜歡到要發狂,最後還是忍不住買下一包,他壓低聲音跟女店員說:這是幫我兒子買的,他不希望他媽媽知道。一面露出很羞澀的,慈父般無可奈何的表情。
是女的多半這時候都被打動了,就在女店員充滿同情的注視下,林先生順口又編了好幾個無害的謊言,看得出女店員越來越感動了,一臉不希望他走的樣子。林先生一路上為自己方才的急智反應洋洋得意不已,差點闖了三個黃燈。

姑且不論林先生的笑容和衝動,他確實有值得尊敬的地方,例如他從來都會把財務處理地好好的,對各輩份中的人際拿捏進退得宜,彬彬有禮不慍不火;只可惜日子一久,這些長處也過於細瑣,大家夥便淡忘了,習以為常了,如今看來林先生的這些長處,不過是繁瑣的生活、永無止境的重覆裡,一種道德的反諷而已。
不過讓人不得不佩服的是:林先生居然一直在這種反諷裡,自得其樂了大半輩子。
是的,林先生,從某些角度看來他確實是個盡本份的人,無論是為人子或為人父,甚或是丈夫的角色,他都給人一種可以予以信賴的感覺,不僅因為他平穩的聲調,虛飾過多的詞句中,連他的長相他的五官,眉毛挑動的次數,都有一種想予以人信任的努力。

那是整體的印象,雖無法言喻,但在某些不經意的瞥見下,的確,也看得到林先生對自己所做的努力,好比說在反諷裡自得其樂這件事,他真的發掘出了個人的美德和紀律,使得他周遭那些嘲諷的東西,相形之下黯淡許多。
他就覺得所有對於表姊的幻想,正因為這種不厭其煩的性格才能一步步,按圖索驥,使得那些小星星貼片兒如今就貼在他的胸口上,暖乎乎的、癢乎乎的,更貼近他的真實。

下車之前,他特別將那些小星星仔細藏在後視鏡的夾縫裡面,再三檢查後,拿出了那條幫老婆買的手鍊,一路吹著輕快的口哨,直到出了電梯站在家門口,才收起臉上飛揚的喜色。
然而一推開門,林先生滿肚子的興緻,卻像一鍋冷不防掀了蓋子的湯,一股子熱氣白煙全撲在臉上,臉以下卻是涼的 - 特別弟弟更是涼颼颼的。他愣愣得看著客廳裡的三個人:老婆,表姊和一隻男人醜陋的手。媽的那男人是誰為什麼一直把手放在表姊的腰上?
林先生嘴角的笑紋再努力也拉不起來。只好刻意把公事包和外套,啪一聲,擺橫在桌上。林太太熱絡地朝他笑道:等你好久了,表姊說想打個小牌呢!跟著介紹:這是麥克,搞不好要叫表姊夫了,說完鵝一樣的伸長了脖子聒聒笑起。

林先生推說頭疼要先睡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心神不寧。他老是見到表姊那兩條香噴噴粉腿纏在自己的肩上,亮晶晶的指甲在眼前晃著,晃著.....林先生的體內彷彿一座噴泉澎湃的就要炸開了,所有的水柱在陽光下發出陣陣的歡呼,嘩啦啦的流星雨似的,亮晶晶的星星竟然朝他說話了:這要多少錢?
嚇得林先生從床上滾了下來,定睛一瞧:卻是林太太拿著銀手鍊在他眼前不住地晃。

不久,林太太戴上了銀手鍊,繞過林先生的脖子,閉上眼,表情依舊 ─ 其實是沒啥表情的辦完了事,就像她一直以來的一樣。之後兩人各據床的兩邊,才一會兒,酣聲此起彼落。

矇矓中,林先生被一陣火急的敲門聲給驚醒。
他挪開肚皮上林太太的小腿,睡眼惺忪的爬起,打開門一看─ 把他給嚇壞了,眼前站的居然是笑吟吟,香噴噴的表姊,林先生想都沒想,"砰"一聲,把門給關上了。才關上門,林先生頓覺不妥,馬上又把門打開,哪知眼前不再是表姊,卻是活生生的林先生,一模一樣的他自己,門裡的林先生,鴨子似的慘叫一聲,逃回房間,伸出手欲搖醒林太太,一個翻身,轉過來的卻又是林先生自己的臉,這個躺在床上的林先生,手腕、腳踝都掛著星星串成的鍊子,一手枕著頭,一手叉著腰,姿態撩人地說:來啊來啊!我等你好久了。本尊林先生(我們姑且這麼稱呼他吧),手上不知怎麼來的一盆水,"嘩"一聲往床上的林先生澆去,床上的林先先生馬上化作一陣青煙,本尊林先生正欲鬆口大氣,一回頭,又是一張笑淫淫的,他自己的臉,於是本尊林先生再一盆水,"嘩",又一陣青煙,可是立馬三刻,原地又長出一個林先生,就這麼左一盆水右一陣青煙,林先生正忙得不亦樂乎,卻聽到林太太大喊:怎麼回事啊 ? 床上溼成一片 ── 他瞬間從夢中驚醒過來,發覺林太太的腿仍擱在他的肚皮上,而自己兩腿中間的弟弟我,正跟他面對面的,涕泗縱橫哭得傷心呢。

林先生好久沒有早上升旗了,他坐在自己的車裡,右手安慰著我,左手拿著那包指甲片貼在胸口,小星星在他含著淚水的眼眶裡轉啊轉的,日子一久,小星星變成一片星空,林先生只有在星空下思索,才能徹底感覺肉體這件事...

2005-04-02

在窗前全裸

Posted by Hello


picasso by Bernard Luciani

看你的電影比去看你的私生子還難,我說:我想我還是不去好了。
然而你根本沒問我任何話,只是皺著眉逕自出門參加你的首映典禮,穿上三宅一生的外套。
你變了,我悲傷地想。你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扛著v8跑遍南台灣拍記錄片的年輕人,你必定也不喜歡山田洋次了。

想到我們一起看過的電影,我忍不住大哭起來。

過了不久我仍然偷偷去看了你的電影,就像我一定會偷偷去看你私生子一樣,你知道嗎?你其他的女友也曾經偷偷來看我,或者說:偷窺我們的生活。

那夏天你在坎城,我躺在你的床上聽了整夜的電話留言:是你電影社的學生,她說你不再送她花了。她一直哭著說你太清楚,好像一個遠遠的長鏡頭。
聽著她整夜一通又一通的留言,我心絞痛著,我看到她縮在對面的公共電話亭裡,不知道第幾通的時候我接起電話:跟她說:妳上來吧!
她長得不錯,但語無倫次。看到我突然不知所措起來。看起來正是你喜歡的那種純潔。
我曾經也很純潔的。

朋友說你的女主角很像少年的我。真是殘忍的恭維。不料電影一開始我便不停地啜泣,所有我們的生活都被無限放大在銀幕上,那些道具台詞那些場景光影,那些姿勢,眼淚和暴力;啊我親愛的導演,原來我只是你影像世界裡被曝光的底片而已。

在你的收藏中我看到了許多記錄片,略感安慰的是,我是最新的一捲。
我知道的是第一晚,我們互相勾引的那一晚,我答應你把攝影機放在我的臉旁。另一捲我不知道的是我們做愛時的記錄。忽而我就明白你喜歡「性 謊言 錄影帶」的理由了,不過顯然你惡意不告知我偶爾要當 A 片女主角,至少,我可以事先塗塗紅色的腳指甲油。

你就像那些導演容易愛上他們的女主角:那次你去香港電影節,我幫你收了三張明信片,是那個瘦瘦的氣質港星,你們倆才結束工作關係不久。女明星說她正穿著你的襯衫給你寫信,附了照片 - 沒錯!是你的襯衫,那年我幫你在東京買的。
不過你人在香港她為什麼要給你寫信?

你們不斷地在我面前做愛,換姿勢,我知道眼前晃動的是我的嫉妒和醉意,我無法不喝醉,如果不喝個爛醉的話,我會做出任何我想到的瘋狂的事,例如說剪去你襯衫上所有的扣子,或者裝個假肚子馬上飛去香港找你。你知道,這整件事令我最生氣的不是你跟別人怎麼樣,不是自拍的性愛錄影帶,而是我的佔有慾。

佔有慾。說完這三個字你一言不發好久。
我便點上一根煙跟你耗著 - 我知道你最討厭我抽煙。
這是我們一開始就碰到的問題。你的口氣好像在談論國片已有的困境:如果妳想說的是這點,可妳不是也同意嗎?同意我們擁有自己的性自主權。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把這事講成我的佔有慾。我自己也老實先承認了。
如果不是我想脫困的話我不會告訴你這些的。我說:畢竟我們相處了三年,即使要分手,也要乾乾淨淨,好聚好散吧?

你驀地不說話了。剎那間我知道完了!我們沒有了。
我們還是忍著不講。

某晚她來敲門,整夜的敲門,一直叫你的名字,叫到後來她憤怒了,不斷踢門,隔壁都跑出來喝斥她。
原本我們在沙發床上正看著電影,看完準備好好做愛的。
怎麼會這樣?我驚訝地看著你但沒有問你。
因為她是你朋友的新婚妻子。

每一個人都知道我們在一起,但我們都不承認。
一開始是因為你不想被談論。我覺得也對。我也不喜歡被討論。
而越是隱密,越是刺激別人偷窺的慾望。
要不然我們在這兒幹嘛?拍電影的愛看電影的?我一點兒都不意外我們的生活是這樣,充滿了別人的眼睛,別人的看法。

踢門事件不久我在攝影棚遇見她。她驕傲的像隻孔雀。
照例,我跟她說了幾句客套話並遞上名片。
喔!是妳啊!她仔仔細細從上把我打量到下再從下把我打量到上。
沒錯是我。我笑著跟她說:妳那天的門踢得蠻好的。
她突然不錄了,氣沖沖地衝進化妝間大發雷霆,她的宣傳滿頭大汗的在跟製作人溝通,不時往我這兒瞧。
管她去死!就算這工作沒了我也要告訴她,要上別人的男朋友也不要這麼沒禮貌。

你把我罵一頓,你罵我神精病!怎麼會想到那兒去。
我不忍心告訴你我看了所有她寫給你的信,那些肉麻怪有趣的稱呼令我咂舌。
其實我已看了所有寫給你的文字,只要你不在家,我就像螞蟻一樣忙碌,搜羅,任何一個陌生可疑的名字都令我發抖,甚至想像那張臉和你在床上的呻吟。
我越來越喜歡這種想像。

錄影隔天她打電話給我,口氣很好,解釋著她和你的關係;她說她剛結婚,又深愛她的老公,她的口吻就像個大姊姊在替小妹妹分析感情問題。我靜靜聽著她的叨絮,偶爾回答她半脅迫的問話:是!我相信妳們一點關係沒有。我笑著說,心裡接口:沒有才怪!

因為她的事你對我忽然慇勤了起來。我明知道這樣下去只有越來越多的不堪。我依舊不肯離去,繼續抱著那個自欺欺人的角色,在你給我的專有舞台上孤獨的走位,讀本。
我希望你不要告訴我:妳已經沒有機會上台了。

出乎意料你們的緋聞上了報紙頭條,同時有兩家八卦雜誌跟上。寫的很難聽,什麼奪人妻戴綠帽之流的標題,鬧得沸沸騰騰滿城風雨。
我沒看到,是朋友跟我說的。我恐怕還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

我開始收拾我的東西,一面收,一面回想著我們交往的情形:第一次見面,你和J寶來選演員,你很嚴肅地看了我一晚上,看得我不好意思起來。
後來我問你為什麼沒選上我?
妳不適合那角色。
那我適合什麼角色?
你坐得遠遠的仔細端詳我:妳有一種美麗混合著危險與世故,有時很複雜,有時卻很天真....你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愛上你了;演員其實很容易愛上導演的,更何況,你用這麼美麗的句子。

離開你家時你正好進門,你看看我的大旅行袋什麼也沒說,我想你疲倦了吧?無論是對緋聞或是對我。
好了!就這樣!我擠出笑臉:我要去香港一陣,別太想我。
你像第一次見我般的嚴肅。
不是我。我說,流下淚來。
我知道。你說:我知道是誰,沒關係,事情會過的。

我當然沒有去香港,而是住到了你的對面,架起一隻倍數極高的望遠鏡,日日夜夜,記錄著你的起居作息出出入入,當然,還有其他。
我終於瞭解到這才是我們之間,全部的也是僅有的,說愛的方式。

2005-04-01

生日快樂

Posted by Hello


One Moment by ela dreasher

40 歲生日的那天早上我們同時醒來,陽光像粒粒珍珠快樂的滾在臉上,我們決定放自己一天假。沒有工作,沒有男朋友,只有我們自己,妳和我。
於是我們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三明治、洋蔥蛋、萵苣沙拉和一大盤柳丁蓮霧和芒果。
我們笑著說:倒像是前年去普吉島渡的假。
是的我們都同意,在40 歲生日的今天,我們一定要善待自己。沒有工作,沒有男朋友,只有我們自己,妳和我。
去哪兒呢?我問妳。
回媽媽家好了,妳說:吳興街的那個。
早就拆掉了吧?
拆掉了又怎麼樣?妳笑著說:別忘了我們有時間隧道。
是啊!時間隧道。我竟然感動的漲紅了臉。

我們決定聽聽門鈴的聲音。雖然很害怕真有人來應門,或者出來應門的是自己。哇!那就恐怖了。但我們還是決定試試。
老門鈴叮噹叮噹迴音似的響著,真好沒有人出來答應,鐵門下的郵件堆疊,像是有一陣子沒人在家,或者出了趟遠門。妳抱起那堆郵件,津津有味地讀起來,是一些帳單,寫的大部分是父親的名字。
還能爬牆嗎?我說:來比賽吧。
妳瞪我一眼:妳以為妳比我瘦嗎?
院子裏那棵玉蘭花還是很年輕的時候,那大概是我們10歲左右吧!
妳看:我興奮地拉著妳看那片水稻田,田裡的蚱蜢、螳螂、青蛙、蝌蚪、大肚魚,不斷地跳來跳去好像賭城歌舞秀似的。

我懷念淹水,妳說。
我懷念颱風後的那條水蛇,我說。那是我第一次面對自己的恐懼。
是的,妳笑我:但從此以後妳並沒有比較不怕蛇。
但至少我可以去華西街喝蛇湯。我強調:喝了12 碗。
那是因為妳的青春痘一直不肯好。妳笑著說。
我們坐在牆上唱歌:隔壁的楊媽媽在屋裡打牌,她今晚手氣真好。

記不記得國中隔壁班有個年輕的英文老師叫倪守松。
記得。我說:他們班都是成功新村,信義東村的。
對啊!妳說:蠻懷念看電影的日子。
那些女孩好會吃倪守松豆腐。我忍不住唱起來:
咪搜搜(倪守松) 咪雷斗 晚上不在家 …..
這首叫念故鄉的童謠被我們唱得慘不忍聞。
倪守松臉皮太薄了,常常發燒請假,一激動就會流鼻血。才一學期就不教了。妳略帶可惜地說。
嗯!是蠻可惜的,我笑著說。

跳下牆,我順手將一張帳單塞進背包裡,走出巷口時,迎面上來個老先生,妳隨口問道:
請問15號的林太太搬走了嗎?
老先生先是說不知道,再問:妳是她什麼人?
親戚囉。妳說。
老先生打量了妳半天,還是搖搖頭說:
不知道,不過 - 老先生頓了下:
妳可以問問巷口2號養狗的那家,也是個老太婆。

這家連電鈴都壞了,撳了半天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只有屋裡的老狗勉強悶哼幾聲,聊勝於無吧。我拿出筆記本撕下一頁,寫上「林媽媽」三個字再寫上一串臨時想到的號碼,寫完後妳撕下,折成星狀,正塞進郵箱裡,想一想,把信揉掉,重寫了一張,加上了我的簽名,疊得四四方方,重新塞進信箱裡。

這樣好玩嗎?妳問我。妳知道我很容易便覺得無趣。
生日總是要做些瘋狂的事對不對?妳又問我。
妳有什麼好建議嗎?

當然有。妳笑著說:我怎麼捨得放過妳。

時間我當然有,而且還有很多。今晚請妳喝第一杯酒的男人說:何況我捨不得放過妳。
妳笑笑,回答他1/4的問題,不是很專心的。
我們都在等下一個人。

回家都將近夜裡12點了,我們自計程車上下來,臉紅通通的,十分愉快。
今晚我創了自己的記錄 喝了四杯kamikaze。還沒有醉。
等走近才看到男友等在樓梯間,一地的煙蒂一臉的憂鬱。
我們突然有股說不出的煩躁,很想吐,於是一言不發大步往樓上走。
男友亦步亦趨。
冷不妨,我前腳才踏進門檻妳反手就把門"匡鐺"一聲帶上,跟在後頭的男友真叫吃了個閉門羹。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來,男友其實聰明的很,已經知道自己搞炸了,他演錯了,演成20歲那一套,可能前十年還有點用,他知道妳不是好惹的便換了張笑臉輕聲喚道:
怎麼啦?不讓我進去啊?
等了好一會兒,妳才開了條門縫探出頭來對他說:
欸,你來了?
沒有讓他進屋的意思。
讓我進去吧?男人涎著笑說。
NO,妳說:再見。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找了妳一天,手機也沒人接,我擔心妳!
喔。妳望著他:謝謝。
男人以一種極慢的速度把門推開,拉起妳的手,放在他的腰上,小心翼翼的捧起妳的臉,要吻下去,妳一把推開他並說道:
拜託回去啦!沒心情。
沒錯我們都害怕這種老文藝片的浪漫鏡頭,想了都要不好意思的。

當妳說妳沒心情的時候我絕對相信妳是真的沒心情。
妳的口氣冰涼,好像冰箱裡拿出來才開始解凍。妳的眼光也是涼涼的,可疑的涼 -
所以男友慌了,突如其來說了一句:妳剛跟人做過愛對不對?
充滿嫉妒、猜疑的眼神。
嘰嘰喳喳的夜色突然安靜了下來。像個藍莓果凍似的顫危危,妳的眼裡是空的。
晚安吧!我們面無表情地看著男友,帶點惋惜的口吻。

他離開以後,我們如釋重負的躺在床上,腦袋裡的 kamikaze 嗡嗡地轉,上下俯衝。
還好沒有繼續嚕下去,酒醉以後實在不適合吵架,分手,這一類的事。

睡到半夜,窗台下有聲響,走動的聲音。
妳正睡得迷迷糊糊,揉著眼睛坐起,夢遊似的到浴室接了桶水就往窗外連水桶一起下扔下,只聽到哎唷一聲,再匡郎一陣,緊跟著一陣混亂,旋即靜悄無聲了。

我們睡得很好,雖然中午才起床耽誤了上班,但還是不忘補道一聲”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