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24

認命

Posted by Hello


Seal tough thy leaps by Oleg bezyuk

嘉芬是我朋友裡最早結婚的一個,那年她才十八歲,學校剛畢業。

打小,嘉芬就長得白淨高佻眉清目秀,是村子裡數一數二的大美女,因此嘉芬她媽對她期望相對的就大,管教也特別嚴格,很少眷村的女孩像她一樣走路老低著頭,講話不到三句就臉紅;總之,當得知嘉芬要嫁給個有錢的新加坡華僑,村裡也不知哪個好事之徒竟放起長長的掛炮,劈哩趴拉響徹雲霄,吵得村裡耳背的老人們不住問著孫子:「呦!什麼事啊?不是才過的年嘛?」

出嫁前,嘉芬讓我和小六看她那顆三克拉的大鑽戒,可把我們倆看昏了,好久好久,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婚後嘉芬去了新加坡,偶爾回來一陣,兩地跑。並不與老朋友聯絡,當然我們也不怪她。
對我們而言嘉芬好像一夕之間走入了大人的世界。

那次嘉芬請我和小六去她家裡吃飯,聊得晚了,她便留我們住下,我們一人分到一間附浴室的套房,一條全新的CD內褲 - 美麗性感的蕾絲花邊,把我和小六看得兩眼發直,我們那時候也才二十歲不到啊!別說名牌如CD內褲,穿一條BANG BANG的牛仔褲就很了不起了。
不過自從這次吃飯之後再也沒有嘉芬的消息,聽說她家人全都移了民,去了美國。

五年以前,嘉芬突然出現了。我們興奮地通了電話,然後按照她給我的地址,我找到她家。
是在延吉街一家便利商店的四樓上。
走在黑暗腥臭的樓梯間,我心裡有越來越有不妙的預感。

她開了門,我愣了一下,並儘量不讓自己顯得太驚訝:
嘉芬完全從彩鳳變成了烏鴉 - 頭髮凌亂,衣服邋遢,屋裡的佈置更奇怪,好像是間神壇什麼的。
一個不起眼的男人坐在沙發上,腆個肚子拿著搖控器不停地轉台,抖腳。
嘉芬介紹:「這是我老公,某某某。」
我也不敢問太多,簡單地聊了一下,她跟我說她在做直銷,然後開始推銷健康食品。
又隔了好幾個月。
嘉芬突然打個電話給我,劈頭第一句話就說:
「我又離婚了!」語氣卻好像中了樂透般的雀躍。
跟著她問我記不記得她的兒子。
我說:「記得啊!小時候很可愛啊,我們最愛咬他的胖腳了。」
嘉芬笑著說:「怎麼妳都不看電視的嗎?」
我說:「啥?」
原來她兒子已經赫赫有名,是當紅的偶像團體H4。
我說:「恭喜妳又要過好日子了。」說完,馬上覺得自己怪俗氣的。
嘉芬卻嘆了口氣:「還不是一樣,該做就得做。」隨即換了一笑,推薦起她那最新的肉毒桿菌來了。
突然她想起,問我小六怎麼樣了?好不好呢?我實在答不上來,於是提議哪天咱仨見個面敘敘舊也許喝喝酒什麼的。

小六的身高乃至體型五官,幾乎從小學六年級起就沒再變化過,稱得上嬌小玲瓏,她任職於某大旅行社,業務經裡,看起來女強人一個,實則不然:幾年前她老公染上了吸安的惡習,留給她一批債務和兩個小孩,自己卻避難到了大陸,一去就無音訊。是故小六常常找我哭訴,我雖同情她,卻也認定她是個愛情大白癡(當然不好這麼說),無藥可救。

那晚我們開了一瓶約翰走路,喝掉了大半瓶,我跟嘉芬倒還好,沒料到小六的酒品變得奇差無比,喝到一半,竟然撇過頭去對隔壁桌說:「欸!你們他媽的小聲一點好不好?」其實最大聲的是她自己。
害我們一直跟隔壁桌道歉。

嘉芬一臉看不出什麼表情地盯著小六,猛吸著煙,偶爾微笑。

整晚小六不停地訴苦,一會兒是她老公又多出了哪幾條債務,一會兒又是她新男友騙了她一百多萬,一會兒當她知道我在寫星座的文章時,便興緻勃勃地問道:「趕快告訴我金牛座是什麼樣的男人?」當然,那騙她100萬的男友是金牛座的。
我忍不住開口罵她:「妳有人格分裂啊?這樣的爛男人妳管他什麼座?牢裡坐吧!」
小六馬上為男友辯解:「他又不是故意的,兩個人在一起講錢就沒意思了。」

怎麼辦呢?我和嘉芬互望一眼:原來這些狀況都是小六自己選的,正是『可憐之人必有其可恨之處』。
小六仰頭喝口酒再吐口煙,幽幽地說:「在愛情裡,我永遠不要自己後悔。」

耐著性子聽她講完所謂『不後悔的心路歷程』後,我也懶得說了,哪曉得嘉芬一拍桌子:「妳覺得過去二十幾年來妳受的苦,幫這些男人擦的屁股,妳還是不後悔嗎?有機會妳還是要做他百八十遍無怨無悔嗎?」嘉芬直著嗓子說,我和小六都有點嚇到了。
「如果妳打算下三十年還過這種日子的話,我馬上閉嘴,不勸妳也不罵妳,妳自己現在就要想清楚,後不後悔是一回事,但起碼妳要想,孩子犯了什麼錯?要跟妳過這種風雨飄搖的日子?就因為那些不負責的男人幾句甜言蜜語,妳就得勞勞碌碌,無怨無悔過妳的一生?還賠上兩個孩子?妳不擔心妳女兒拿妳當模範嗎?妳不怕她步妳的後塵嗎?誰說女人的愛一定要建立在犧牲與奉獻上?不是妳越犧牲奉獻,對方就越愛妳,那是我們媽那時代的童話,現在早不靈了,」越講越激動的嘉芬竟然眼淚直流:「難道我不想被愛被人照顧嗎?有沒有那個命妳自己要認!要認命啊!」

我和小六忙不迭地點頭。尤其是小六,當場酒醒了一半,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結果那晚上嘉芬酩酊大醉。
我確信這些年來她一定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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