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七月過去了,我復原的狀況出乎意料的好,不到一個月已經活蹦亂跳,不僅能爬樹還能爬牆了。樂乎乎的一點也不知道另一個更大的災難正躡手躡腳走近我。災難來臨的前一天晚上,全國同胞為著電視上轉播的紅葉少棒去到威廉波特的比賽而瘋狂高昂,隔天,我家開始大興土木,準備在二樓加蓋一間臥房,我興奮地跑上跑下,因為那即將是我的房間,第一個,完全屬於我的房間。工人們汗流浹背地趕工,我則一個人在一旁玩著跳房子--隱形的房子,從我們家跳到隔壁楊媽媽家,跳過一條防火巷--我們幾個孩子常常跳過來跳過去當好玩,一點兒也不費力 。
但奇怪的是這次我並沒有跳過去,卻是直接跳了下去。 根據後來工人的描述,我好像被人猛推一把,倒頭栽下去的。可是我一點不記得了。只有依稀,剪影似的晃動,我被抬進屋去,哭喊聲亂成一團,再來是一顛一顛的,我媽媽背著我,大太陽底下趕路。
事後他們說起,我的情況嚴重到台大拒收,榮總拒收,最後找了某某人說情,終於住進了三軍總醫院。 母親說我昏迷了四十八個小時,唯一醒過來的一次,是一根又粗又長的針,插進我胸腔的時候。我突然睜開眼睛大喊一聲:「痛啊!」跟著又迷迷糊糊昏死過去。母親就哇的一聲哭出來了。 母親很少哭的。她也是好強的不得了,因為小時候命不好所以就特別愛算命,為了算命,她上山下海哪兒都能去。她卻硬說是因為我的關係。她說我出生以後,她拿著我的八字到處去算,所得到的答案幾乎都是一樣的:「這個孩子活不過九歲。」我腦震盪以後,她抽了個空又去找一個很有名的算命仙謝太山,哪知謝太山把八字排了排,嘆了口氣,往旁邊一推,說道:「這位太太,妳也不要這樣戲弄我,這個小孩明明已經不在了。」
但那些算命的都錯了!我還是活下來了;雖然帶著深深的恐懼--也就是那天在病床上迷迷糊糊聽到醫生所說的「就算救回來了,也可能有智能上的問題。」
我一直很害怕自己變成白癡這件事。有時候,更會刻意裝成白癡,半張著嘴傻傻地望著前方,啥也不想的,彷彿預備好了這副身軀,等著那天的到來。總之九歲以後,我一直覺得自己有病,而且是永遠不會好的病。
以我現在對自己的瞭解,我覺得自己真正的病是孤獨,是想要逃離人群的欲望。 只要是自己一個人,即使不做什麼我也可以很自在很快樂。 其實一個人可以做的事多著呢!除了窩在我爸爸的書房,我最喜歡的一個地方就是圍牆上,大門頂上那一塊小小的屋簷。坐在那兒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我,誰走路是仰著頭走的呢?
彼時流行壁虎功,手腳打開成個大字,手一攀兩三下就上牆了。直到前幾年我住在一個眷村裡,也是同樣的矮圍牆,偶爾忘了帶鑰匙,還是高跟鞋一脫,照翻不誤。
啊那時候真喜歡鄭佩佩,不但做著異想天開的俠女夢,還很認真想過上山拜師,偷偷的紮沙包,挖洞練輕功,後來被對門葉家的男孩發現了,糾結了村裡的男孩子著實嘲笑了我一頓,從此我的俠女夢就破碎了。
記得吧?吳興街118 巷25 弄15 號。民國55 年我們剛搬去的時候,旁邊還是一片綠油油的稻田,甚至沒有自來水,得走十分鐘路程到附近的一所小學提水,那個小學也就是後來我唸書的地方。
童年的地址已經永遠消失了。
2008-07-02 16:04 ||分類: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迴響:4|點閱:4035
回應: 永遠消失的地址
不過妳倒是會自己嚇自己哩,下面這句真是有趣:
「我一直很害怕自己變成白癡這件事。有時候,更會刻意裝成白癡,半張著嘴傻傻地望著前方」
這種心態恐怕是五味雜陳吧?令人覺得有趣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