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從前是空軍,在他寫歷史小說之前,走的是文藝愛情路線,之無趣繁瑣,怎麼寫都出不了頭。改弦更張後始見光華。
當年我爹是中華日報副刊主編,高陽從台南上來台北敲我們家門,毛遂自薦─從此他和章君穀變成我父身邊的哼哈兩二將。彼時最紅的作家是南宮博,高陽說了,一定要把他幹掉。
高陽進中華日報是鄭品聰時代,到楚崧秋時升任總主筆,開始很驕傲,目中無人。但我始終記得他跟我爸講話時那張陪小心的笑臉,和一旁我爸那張湖南人的臭臉。
高陽越紅越多的人罵他,我爸爸偶爾也跟著抱怨幾句。但我媽媽會立刻提醒他:別人罵高陽,你可千萬不能跟著罵。你沒有幫他就算了,跟著罵就沒道理了。人家從來都是對你畢恭畢敬,林大哥長林大哥短的。你起碼應該保持沉默。
我爸爸就不吭氣了。
小時候常去高陽家做客,他家裡經常是高朋滿座的。不過他老關在房間裡寫稿。有一回喊他吃晚飯,一進他書房給嚇一跳:滿屋子滿眼的書海中,他像隻龜,慢慢升起。
你們一定猜不到我想到高陽時,第一個出現在腦袋裡的東西,竟然是巧克力。在民國六十年左右巧克力糖是一件豪華的事,我偏偏愛吃到沒命。高陽就是我最大的巧克力叔叔。直到他有女兒以前,他家裡的巧克力都是我的account。
說也奇怪,我明明有個小我三歲的弟弟長得像洋娃娃一樣,高陽卻視若無睹,不管我弟弟在一旁哇哇大哭。搞到我媽媽忍不住向他抱怨,他也只是傻笑,下回有了糖照給我不誤。
最後一次見高陽時他已經又老又病了。吳小姐在他身邊照顧他。
當時我幫新象策劃了一系列作家講座。有高陽、馬森,還有誰我就忘了,總之我請高陽有很大的跨刀成份。
我在任何圈子的發展從來跟我爸爸是無關的,包括這些叔伯,我也很少去麻煩過人家。所以請高陽這事困擾了我好幾天。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打了電話,沒想到他很快答應。
那天演講結束以後,他用我前所未見的慈愛笑容, 拉著我的手,跟我說:對不起啊我講壞了。
望著他佝僂的背影,依偎在嬌小的吳小姐身旁慢慢遠去。我陷入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難過裡。我有強烈的預感,再也再也見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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