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dward hopper
住在海邊的老街上七年了,這是第二個家。
原來想寫的是前一個家,卻不知為什麼終究成不了文。
好像街上遇見突然想不起的老情人,卻是悵惘無言擦身而過。
我對家的感覺真像對待情人,因為生性好奇,所以對不同的人,不同的家,我都很認真卻不耐久,據說火星在雙子的人對肉體有種運動員加田野調查員式的迷戀,沒錯-我就是那種在家裡隨時要移動桌椅而且樂此不疲的人。
要說的這個家在老街背面臨海五樓,陽台望出去海天一色,對岸觀音娥娥的倩影仰臥水中,自成一幅天然美絕的畫。平常日子裡挺安靜,但到了假日便遊客如織人聲鼎沸,非得用『齊勃林飛船』重金屬消音法不可。
不過這些缺點其實微不足道。因為只要待在家裡,我便快樂自足。
我家隨意而簡單,手感濃郁,每件家具,每本書每張CD,甚至小擺設,都有各自的故事曲折。偶爾重疊交錯,時空嘩然斷裂,我就可有很多的靈感和想像......啊!我真喜歡這樣,優優哉哉,喝咖啡聽音樂,寫寫東西看看書,或者坐在落地窗前,對著青山綠水搖頭晃腦,平平仄仄仄平平一下午。
夜深人靜是屋裡最美的時刻了:海面像一大片藍莓果凍般軟滑起伏,黑暗中觀音麗影綽約,但無法掩飾胸前串串鑽飾耀眼 - 那是對岸八里的燈火倒映在海面上。如果月亮夠高,風又輕輕吹送,海面就拉出一道道金蔥銀花似的光條閃爍,是晚我就有一片琉璃擁著入夢。
如果因夜色太美而無法入睡,我會放些低迷的爵士,傭懶的 Chet Baker,滄桑的Lady Day,煮一杯濃郁的曼巴,恁流動的音符鑽進夜色如奶油般慢慢溶化在咖啡裡,這種時刻的感官特別清晰,聽得到白天聽不到的聲音,樓下的浪花拍岸,海風的低語,遠方的水鳥劃出一條美麗的圓弧,拋物線般隱入寂空...... 這感覺已經大過寂寞了,更接近安靜,一種結結實實的感覺。
寂寞於我曾經是一種虛弱;我害怕『寂寞』突襲,於是拼命地,想盡了辦法逃掉。
慶幸的是,我從來不想用一個家、一樁婚姻、一個男人、去簡化我的寂寞。
我知道寂寞是自己的事情,只能自己面對。 我學習接受、學習和平共處、甚至資源回收,我看書散步、呼朋喚友、再不濟只好出去把自己喝醉,醉到爬回五樓的家,留下鞋子在三樓發呆。
我學會寂寞這東西不可對抗,只能低頭順從,跟它作朋友,把它當雲朵偶爾遮住天空,等時間到了,它自然會飄過。
我學會什麼都不做。 是的,歲月告訴我,什麼都不要做是最好的做。
多年以後的今天,我對寂寞的懼怕已然改觀,寂寞早已成為我桌上的瓶花,白牆上的黃昏,睡睡醒醒的午夜....早已全然被轉化成一種美麗的氣氛。 也許寂寞,才是情人真正的唯一的家。
再說樓下的老街吧,要說老街則離不了捷運的通車,如果沒有捷運,我也不可能坐在這訴說這條街的故事,所以我還是先說說捷運給我的一些感受吧。
從圓山開始,城市和車輛爬在腳下,天上懶洋洋的雲飄過山麓上的廟,看得到公寓房子的三,四樓人家,客廳陽台,知道他們掛什麼畫,種什麼花,懶惰還是勤勞。
這一切有趣的角度和細節,正是我對捷運所有好感的開始。
那時候我在電臺做節目,常常會在劍潭下車,翻一個小山走忠烈祠的旁邊,繞到電臺。而山裏真的有座廟,也有個老和尚和幾條生猛的野狗,可惜我總是匆匆忙忙沒有時間停下來跟他們攀談,現在想來真有點遺憾 (是不是人生錯過的,總是遺憾?)─ 我想現在的我是不可能再去爬那座山了,也就錯失了一些山中傳奇的可能。
坐在捷運車廂裡大部份時間的我都偏著頭,看窗外的景色。
如果捷運外的風景已經吸引不了我了,我就會看捷運裡的乘客。
我喜歡看人的表情,想像他們心裡流過的念頭 ─ 尤其有點年紀以後,自以為懂了點閱讀『人』的本領,當然有對也有錯的時候;而大部份的錯多半緣由主觀,情緒矇閉,落入判斷,是故誤讀真相。
我一直期許自己是對焦的顯微鏡,而非一把丈量是非的丁字尺。
話說回捷運裡的小孩最可愛了,他們多半會很興奮,每個小孩都會繞著車廂中的拉把鋼管拼命地轉,咯咯的笑,直到被大人喝止為止,但通常要不了多久,他們馬上忘記又電風扇似的轉個不停。有些小孩喜歡學語,學廣播中的女聲說:豬~~尾~~死堆遜~~說到堆的時候還要猛地跳起來一下,可開心的咧。
有一個壞脾氣的小孩令我印象深刻,他大概兩歲還不到吧,話講得不是清楚,但哭聲驚人,一路從火車站哭到關渡橋,哭累了睡一覺醒來接著剛才的情緒繼續哭,音量還一樣,節奏也一樣,小祖宗真是 bird no up,鳥不起,阿彌陀佛幸好不是我家的。
除了小孩,捷運裡還有其他的趣味可以欣賞,尤其到了晚上 ─ 在電影工作裡有個叫 magic hour 的時刻,通常是指黃昏,天色轉暗的那一剎那。這種時刻叫陰陽交泰,在志怪的說法中常是魔界鬼怪開始活動的時候。
而捷運裡也存在著這麼一個 magic hour 的神秘空間。
我注意到,捷運車廂裡左右的窗子,前後座位之間,透明的玻璃隔層,四處都是反光的鏡子。例如我坐在右邊靠窗的座位上,我的右邊,我的前面,我的左邊,都有玻璃中反射不同的影像,這些看似很平常。但到了magic hour ,所有的反光都奇異的交疊在一個平面上,比如說在我右邊的窗戶上,同時看到前面乘客的背影,窗外淡水河上璀璨的燈火,也看到窗裡反射對面窗外的黑山,車廂內的乘客, 每一片玻璃都有好幾層的反射。赫然車廂內就好像法蘭西斯‧柯波拉那部在賭城的愛情電影,人們在迷幻的時空中交錯;左邊的人飛在粼粼的河面上,而右邊的人,也正穿過一排排公寓,飛越在夜裡,剎那間,所有人的魔幻變成我個人的大魔幻,那一剎那真是比看新蜀山劍俠還爽,至於這個大魔幻會帶我去到哪裡?於我有什麼影響?老實說我不知道,但是我在等待。
3 則留言:
take the slow train that rocks you slowly with your old pal named Loneliness.....
好像一串老電影的畫面
對話真的很難
我不是說你的話是一串老電影的影像
只是令我聯想到的是某些老電影
正如我刪去的留言或我在留言版的留言
小說是虛構
它只是透過想像力的門窗所眺望出去的風景
未必跟生活有關
文字的空間很大
我們未必搆得到彼此
Agree 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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