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01

人在天涯

allenwu Posted by Hello


人在異鄉的時候,我會突然地,緬懷在曾經,某一種我習而不察的生活小節裡。類似一種細膩的迷惘,緩慢地移動我的時空,感觸便漣漪似的蕩開,無止境的蕩開,帶一點遺憾和美。

例如說16.17.18 歲的日記被我父母燒掉這件事。當時我非常憤怒 (那幾年我的日記就是我跟自己相處唯一的方式)。尤其是對我父親;他自己是寫字的人,怎麼會這麼不尊重別人文字的權利呢?
多年以後我才想通 ─ 道理很簡單嘛:因為我不是別人,我是他的女兒。
如果我有個16 歲的女兒把自己的房間都漆成黑色,我一定也會著急也會過問。

再例如說曬衣服這件事,這是我媽媽灰姑娘時代最怕的事,自然,就落在我頭上了。小小的我當然計較,為什麼不叫弟弟去?為什麼每次都是我?
我媽媽會說因為妳是女孩子,女孩子就應該做家事。可惜當時還不認識西蒙‧德‧波娃,說不出啥鏗鏘有力的話,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了。

但在異鄉的那幾年,我卻瘋狂的喜歡上曬衣服。
也許因為我什麼都沒有。只有無邊無際的自由,風一樣的,吹過來吹過去,空曠而茫然,自由到我好想哭。
因此寫字,或者說曬衣服這樣的力氣,一直在生活中默默地支撐我。

在明艷照人的陽光下看著自己五彩繽紛色的衣服,飄搖在微風裡真是一種美好;彷彿置身於一部不寫實的電影裡,聽一首搖曳生姿的巴莎諾瓦,回憶起那個遙遠湛藍的暑假,初戀的微醺與悵然,雪白的貓沿著夢穿過牆,驚醒了月光和花香...

也許是那樣的自由太稀有,太寶貴;也許是因為那個時空下,什麼事情彷彿都為日後預留了一點溫柔的角度。我想那時候我已經很清楚,人生中只有那麼一個純粹的時刻,並存著快樂與孤獨,大多數的時候我會忘記台北的家,我的父母,我以前是誰,做過什麼事,這些一點不重要,我終於逃掉了自己。終於一個人了。

『一個人』對我始終是個命題。
當然我也喜歡兩個人,三個人,很多人;但很多事都要從『一個人』的思考開始。什麼事情裡都有 1 ,我們卻一直在錯失這個寶貴的真理。
就像並存的快樂和孤獨,其實本是一件事。

在異國的歲月裡,我對快樂與孤獨的渴望凝成了一個無邊無際的空間;追逐著絢爛的夕陽,徘徊在黑夜的邊緣,站在善與惡、提升與墮落、空虛與需要,這種種兩極的角度來解釋我的世界,徹底的孤獨,快樂地掉眼淚,這樣的撕扯,最後,變成自由。

關於L.A.的夕陽 - 雖然一個無趣的男生鄭重告訴我那是空氣嚴重污染的後果,我仍堅信它是一個關於文明的美麗隱喻。而且馬上把那男生的名字忘得乾淨。

我第一個家在十分西班牙味道的社區裡,叫天普敦,在西邊,靠L.A.County。因此下班回家,我可以一路走進滿天的晚霞裡,經過家門如果不想停的話,我便一直往下開,約10分鐘左右,路的盡頭會出現一座小山丘,山丘上有一個很好的視角,可以俯視半個L.A.。

我常常開上小山丘,放著遙遠的家鄉音樂,在漸漸沉下去的夕陽和漸漸豔麗起來的夜之間,許許多多的回憶飛過,拂過臉上,卻什麼都不留,彷彿天地間就剩下我一個人,準備好安靜的,偷偷的老去。

不久我搬了第二個家,這看夕陽的活動才告一段落。新家恰恰相反在往東的路上,夕陽在背後,前院有棵大楓樹,後院有個大花園,有各種果樹玫瑰和青蔥辣椒,中間是一方淺藍色的游泳池。

住這兒時我已經在piano bar 打工了,所以白天的時間很多,每天儘待在後院,邊游泳、邊喝啤酒,聽烏鴉一隊隊的飛過頭上,醒醒睡睡,頹靡的不得了。

若家裡待膩了,我就開半個鐘頭的車去到Pasadena old town 一家花園咖啡屋,喝它一碗比臉還大的卡布奇諾,這裡是沿著科羅拉多大道發展出的幾條街,商業和藝術氣味並重,各種新奇的街頭表演,露天咖啡座上的俊男美女,華麗高貴的意大利餐廳,猶太人的古董店,名牌服飾和 Art Gallery,逛著逛著半天就沒了。

old town 再北一點,有一個大公園,有兩排輪胎做成的鞦韆,偶爾我也會進去抽根煙,坐一下,盪個鞦韆,撒把野。
後來才知道,就在公園的另一個街口,住著我們親愛的小說家,而極有可能,在郵局門口,超市裡面,我就錯過了一個正在消失的時代。
想到這兒總是悵然。

除了這幾個地方,我還喜歡混電影院。一禮拜大概三天五場吧。
經常看到無片可看,就得開遠一點去到西好萊塢看歐洲片。
這樣行雲流水的日子過了大半年後,直到坡妹搬進來成為我的室友,我才暫時告別了一個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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