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6-24

玫瑰達人 (1)

Posted by Hello


Eye swings by brad davidson 

第一章

去年夏天,朋友吉姆帶給我一株仙人掌類的植物,葉肉厚厚的,長得像蘆薈。剛拿到手的時候,仙人掌小得只有茉莉花點大,怪可愛的,但一個禮拜以後,已如玫瑰花般大小,看起來自己長得很高興。我並沒有澆太多的水。然而即使一個月不澆水,它還是生氣勃勃的,就像隻搖著尾巴興奮的小狗濕個鼻子,那麼熱情純潔地注視著我。

自從三年前在植物園對著高粱大叫蘆葦出過一次糗後,我就立刻買來幾盆植物企圖縮短我跟植物界的距離,再不濟起碼裝飾一下我那孤零零的陽台也好吧,如果能順便消磨一下時間那當然再理想不過 - 打從搬來這個小鎮,我的生活就傾向低調與內斂,這個依山傍水的地方相當適合我的孤僻;我一向不喜與人過度往來,也不想養寵物、成天為些雜事把自己搞得緊張兮兮 - 也許養幾盆植物是比較適合我。
在我的陽台上,同時還有玫瑰、桂花、蜘蛛蘭等其他植物,各有各的來歷害蟲與花季先暫且不說,光是在感情取向上,不同的植物便有它們殊異的方式:熱情的、冷漠的、驕傲的、懶散的、憂鬱的,各種姿態和法則,跟人好像也差不到哪兒去。

可想而知我不是常常照顧植物的那種人,因此好一陣,當我再度注意到這株仙人掌時,它已經大得真的像棵蘆薈了,葉子比手臂短一點而已,有的還微微捲起像片舌頭 - 在它的葉緣,有一點一點、花邊似的小葉片,再仔細看竟有細細的絨毛、圓圓扁扁的、只有亮片大小,這些小葉片會隨著風落到別的盆裡,偷偷地生長。
之前我根本沒有注意到;直到有一天我遽然發現,除了蜘蛛蘭以外其他的盆栽裡,都有了這株疑似仙人掌的後代,而且已經不是偷偷地生長了,簡直是明目張膽、鵲巢鳩占地長,玫瑰花和桂花都露出鬱鬱寡歡的樣子;葉尖枯了、葉脈上長出白白的斑點,我修掉了病葉,拔掉了入侵者,並依照花農給我的意見灑了農藥施了點肥,桂花是有了點起色,然而玫瑰業已病入膏肓、奄奄一息,拖了一陣子後,玫瑰的葉子依然掉光,我折了折,枝條早變成空心的了,於是乎我的玫瑰,成為陽台上第一株壽終正寢的植物。

每當我看到這株仙人掌齜牙咧嘴地生長,不知怎麼地就閃過那婦人的影子,婦人那種笑容與動作,總是帶著一種過於用力的味道。儘管表面上,她又是那種客氣到讓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人,好像在競選鄰里幹事般,熱絡貼心,嗓門宏亮,特別有人誇她聲音清脆好聽時,她就會突然提高一個調門、數起她從小到大的合唱團背景。第一次注意到婦人正是這副高亢的嗓門 - 那是在麥當勞,婦人排在我前面,為了優惠券為什麼不能在禮拜六早上使用的問題,足足說了十五分鐘的大道理,把工讀生說得呆若木雞,店長一旁頻頻賠禮,我則是瞧出苗頭不對以後、趕緊換了另一行並點好餐、好整以暇地坐在角落,邊喝著咖啡邊悟到,原來『人不可貌相』這成語,形容的恰是這般神韻。

與婦人同桌的幾個中年女人,看來也都是這條街上的鄰居,嘴角掛著一抹『我什麼都懂』的笑容,眼睛看似笑的卻不時閃過一絲冰冷的光,從她們肆無忌憚的喧嘩裡我得知這個晨起會自封為本鎮的掃毒大隊,最大的正義感就是掃蕩一切叫她們不順眼的東西或不順眼的人。每天她們最興奮的,便是這個菜市場以後的麥當勞時間,彷彿嘴巴經過了一晚上的休養生息,又可以重新在一口可樂、一口滿福堡、一點一滴的咀嚼、嚅動與下嚥中、得到滋養的元氣和感情的洗滌。

小鎮上的麥當勞也不過是這幾年才有的事,之前也有過其他的速食業者,可都撐不了多久。這兒的居民結構還是挺鄉村小鎮的,一大早走在街上大半是歐巴桑和歐雞桑們,頂多上菜市場吃碗切仔麵,誰跟你認認真真地吃什麼滿福堡全餐?除了那些翹課的學生、外務員,能在麥當勞消磨早上的人還真的不多,大概也正因為這個原因,晨起會的成員更顯出一種本地人的趾高氣昂和義憤填膺,而那婦人似乎是這群人裡面的意見領袖。我在這個小鎮上生活了將近三年,認識的人二十個不到,大都是米粉湯老闆娘啦洗頭店的美容師啦,平常走在路上也會跟人點點頭問一問吃飽沒有,但是點頭吃飽之外再多的也沒有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麼冷淡,所以每次當我極力強調自己不是個熱情的人甚至害怕熱情的人時,我心裡清楚的很,強調,才是問題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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