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29

十問實答 (3)

Posted by Hello


Getanke by Linda Hoen

每次想起家母說「作家?作家都是妄想狂。」這話的表情我就止不住大笑。家母雖然只有小學畢業,但用字遣詞的精準程度卻令我傾倒不已,可想而知我父當年必定不是她的對手。而「作家都是妄想狂」這話是幾年前,我決定辭去工作、回家、坐下來、看看能不能寫出什麼的時候,我母親一不小心脫口而出的精闢見解。
老實說我非常贊成我母親的說法,對於作家這個身份,直到現在我還覺得害羞不安,很想假裝成事不關己如臨大敵甚或遠走高飛隱姓埋名。事實上身為讀者的我也比較喜歡藏在書頁裡的作家多過在生活中現身說法的作家,人的幻想需要距離才得以完成,對文字也是、對寫作的人更是。老實說我對作家一點幻想都沒有,寫作於我唯一『真實的快樂』,就是再也不必跟別人一起工作、可以獨立完成一件事情。最重要的是我本來就是某秘教恐怖組織派來臥底的、卻老忘記自家的電話號碼、看到荔枝喊老蘇望著藍天想螞蟻、如假包換不折不扣的的妄想狂,所以這整件事從頭到尾跟作家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想可能因為我母親早就知道我是荔枝 - 不!是妄想狂這回事兒,急於找個替罪羔羊而已。

母親是我能夠寫作的另一個重要的理由。她教養我的方式一直充滿了詼諧與愛意,在我青少年的時候,家裡的大門是從來不鎖的;因為母親要我知道,我永遠有家可回。後來母親漸漸明白了她的女兒只對孤獨這件事有興趣,身為母親她當然著急啦,但她卻沒有一般母親的那種控制慾,她永遠尊重我的選擇,支持我的決定。即使到現在她最大的要求也只不過是希望我出門化點妝、過馬路要看車子、千萬別發胖等瑣碎事兒。從小,母親就給了我追逐自己的權利,直到這兩年我才知道,那是她小時候極度缺乏的;母親用她半生的痛苦成就了我這一生孤獨的自由。

一說到孤獨,唉呀我又抵不住焦慮了起來,趕緊站起來屁股搖一搖,放個音樂跳一下舞,最好跳出滿身大汗剛好洗個澡,跟著上菜市場買點水果假裝自己很關心市場經濟,再填他一闕金縷曲中途小睡一會,萬一睡不著就爬起來看場電影順便喝瓶啤酒也是可以的,總之所有可以做的事情做完之後,我想我才肯心甘情願地,再度坐下來、認真地想一想,這個什麼孤獨還是自由的問題。 

十問實答 (2)

Posted by Hello


窗外  吳冠中

所有我對文字的感覺和力量就是從這一篇【和解】開始,回過頭來找我的,也因為這篇短文,我才真正地面對了自己想要寫作的這股慾望 - 再也不能跟自己嬉皮笑臉了,我心中的焦慮不斷催促著我,那是兩年十月底發生的事,接下來即是一段焦慮被馴化的過程,也就是將近一年半的自我革命,幸運的是,我不但有點老,簡直老得已經沒有力氣 ─ 既沒有力氣去擁有亦沒有力氣去放棄任何事情 - 所以,這一年半我是安然地走過自己了,若問我這一年半有什麼可堪告慰的成就,那就是幾乎每一天,我都要面對要處理自己的焦慮!關於我那可愛的永恆的焦慮,它既是一個答案,也是一個問題 - 就讓我從答案走回問題,看看自己會怎麼安慰自己。

即使是現在,身體裡那股突如其來的不耐仍叫我束手無策;當它以先於意識的存在佔據我時,我就不得不站起來走一走,抖掉我的煩躁,也許泡一杯咖啡,調息靜坐一下,或者放一首舞曲,用力跳到汗如雨下,非得把體內凝重的自我聚焦打碎掉,直到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那一點時,我才有辦法,再度地坐下。
這是我之所以坐不下來,最老實、也是最無奈的原因。

我知道焦慮的背後一定有更大的真相,我也很努力地去探尋:無論是現實的、心理的、血緣的、愛情的、過去的未知的,每一條線索都會延伸出可能的路,只要有路,我就一定要去走走看,這也是我經常被自己弄得筋疲力竭、頭昏腦漲的原因,有時焦慮又彷彿是一種溫度,是發高燒的第二天,全身浸蝕在一種虛弱以後異常的恍惚裡,四周的環境連空氣都變得酥軟下來,就有那麼一刻,身體裡嘰嘰喳喳的雜音嘎然而止,一股無法形容的安靜像支箭筆直地往心裡去 - 啊原來這才是焦慮被馴服後,真正的力道。
然則焦慮的本質也像愛情一樣,無法累積,無法預期;每天我都或多或少面對自己的焦慮,死而復生,從頭活過。或許,焦慮根本是一種愛情的偽裝也不一定。
也可能只因為愛情,才是我最最鍾愛的書寫主題。

難道你不覺得嗎?只有愛能夠改變人一切的狀況,管你是大財主是大作家還是小人物,聰明也好愚笨也好,唯獨愛,將所有的人變得美麗但傻,甚至越聰明的越傻得厲害。也只有在愛的時候,人是澈底無能的。多美啊!多美啊!人們只能一再重覆著這平庸、戀人的囈語。
我從小就有任俠仗義的性格,所以常常當人家的愛情垃圾桶倒不算稀奇,這個人家是男女老少都有,尤其近年來我又懂一些星座紫微的皮毛,聽到的故事那真叫『更上一層樓』。久而久之我便覺得一些現象值得研究:例如人在愛情裡的瘋狂與無助;往往生活裡的巨人卻是愛情裡的低能,對他們而言,愛永遠是吞噬自己、軟弱的流沙。那些我所聽到的愛情故事剝掉了形式以後,本質上是沒什麼差異的,所謂約定俗成陳腔濫調,如果再加上時間的變數,道德制約,經濟要求,這種愛情看似花俏但體質虛弱,就像那些便利店裡數十種上百種的速食麵,充滿了人工添加物,雖然說廠商也很努力地研發新口味,但它們就是被大量製造的結果 - 想到可能每天晚上跟十萬人同樣吃著一碗什麼什麼的泡麵時,我的胃就有一種即將被垃圾淹沒的錯覺,何況是愛情這件事情,更何況再加上肉體 - 這個天真華麗的野獸派,沒事總喜歡在愛情裡穿梭搶戲。
或許我註定是徒勞無功的;我只想用字與句,去發現每一個愛情故事裡那些閃爍荒謬、動人獨特甚至透明的時刻,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深邃的意義了,請諒解我從來也只是個不敢表態的虛無主義者。

關於虛無主義者,其實是王安憶2000年在文匯報上一篇文章裡給張愛玲定的影。但我不是要說張愛玲我也不敢說張愛玲,我只是想起那一套書在我家書架上的位置,永遠是親暱的右上角,從來沒有其他的書或作者並列。
然後,我想到了父親的書架。

因為父親早年主持中華副刊的緣故,家裡總有看不完的小說,也因此我很早就看了些不該我那個年紀看的書:郭良蕙的【加爾各答的陌生客】是我的流浪啟蒙-我還記得那是民國五十七年八月我九歲生日的當天,紅葉少棒打敗了日本隊,全國陷入一片薄海歡騰中,我卻從二樓直直落下摔了個腦震盪,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三個月,因此書架上的小說便成了我排遣無聊最好的方式,老實說那時候我還真有因禍得福的竊喜呢。
幾年後我開始有點叛逆了,我父親會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嘆口氣說道:「唉!這小孩腦子摔壞了。」我卻在心裡撇撇嘴回答道:「哈!殊不知是你沒做好圖書分類的關係。」
父親的書架真是巨大繽紛又繁複啊,但請原諒我那一跤真的把某些記憶體摔壞了,充其量我所能描述的只是一個模糊的剪影,失憶的童年仍在那些早被遺忘的小說裡踽踽獨行。

我家的禁書事件發生在我十六歲的時候,彼時我已伶牙俐齒辯才無礙,不記得為了什麼事跟父親發生了一場大激辯,把家父氣得,旋風式掃掉了他書架上的書,尤其是陳鼓應那本小小薄薄的存在主義,他還恨恨地踩了兩下,跟著幾近仰天長嘯地嘆道:「這麼些書什麼用?害了自己的女兒....」不久以後,很多書就不見了,我的三本日記也被燒掉了。
依稀記得當時我跟父親說了一句現在想來自己都要受不了的話,我義正詞嚴告訴他說:「你知不知道你正在謀殺一個作家?」
大概也就是這句話噁心到了自己,所以這麼多年來,我極端不好意思再面對這個情境。
但其實我非常懷念父親的書架,懷念那個縮在角落裡幼小的我,能夠那麼津津有味心無旁騖地讀著一本書,尤甚懷念每當媽媽喊我吃飯洗澡時,我拼命往書架的陰影裡擠,恨不得消失在書與書的縫隙裡的那種想像力和心情。

2005-05-27

十問實答 (1)

Posted by Hello


Gren vojade by Joan Belmar

老編要我問自己十個問題,眼看要交稿了,趕緊逼自己坐在電腦前,正襟危坐面對這件事情;好咧!就讓我從面對寫作這事兒開始自問自答起吧。

面對寫作第一個困難於我,就是必須坐下來,這真的是一件我不太擅長的事兒。
我突然想到一個畫面:很久很久以前,我第一天入學的時候,實在是矮小得令老師失去了信心,長得像大力水手的女老師滿面憂戚地問我母親:「她長得這麼小?可以嗎?」母親連忙點頭:「可以!可以!老師放心,她很乖,給她一個機會吧!」不久,母親到學校拜訪老師,順便打聽我的學習成績。老師說:「都很好,只不過她上課的時候常常會站起來,屁股搖一搖,再坐下去,其他的都沒問題。」

可能正因為『坐不住』,而讓我誤會了自己幾十年;換過了幾十個工作換到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去數了,後來看到不少作家的履歷表才知道像我這樣頻換工作的人也有敗部復活的機會,就一下子被安慰到了;「好吧!」我這麼告訴自己:「坐下來試試吧!」敢情累積了那麼多年的『坐不住』到後來,也只是要『坐下來』,我再一次被自己、甚至被坐下來寫東西這件事兒,狠狠地安慰個正著;輕飄飄的感覺中我恍然大悟,原來曲折離奇了大半輩子,也只不過是在尋求一種安慰的感受罷了。
雖然那麼坐不住,我還是寫了一些東西,從小我便習慣用筆與自己交談;這是我面對自己的另一種、殘酷幾近透明的方式,但透明到底了,就沒了、就美了。
然而美不美畢竟只是一種私密的角度,那是對自己的凝視,也許自得其樂也許苦苦相逼,那也是關上房門一個人在房間裡的事兒,但如果房門大開,或根本是空曠的平地上,我要面對的就不只是自己了;你知道即使是方塊字,對大部份的人來說也有草莓口味和蘭姆酒口味的選擇,所以,接下來我必須自問的是:我選擇的位置。

我在哪裡?無論是一個故事或一個形容詞甚或一個單字,這個問題不時會跑出來 - 好比說人群中赫然回過頭,跟我扮一個鬼臉:以前因為心不在人群裡就比較感受不到這問題。我又想到了一個意外的比喻,那也是很久以前,我的表演老師金士傑所做的一個比喻,他說表演要像一個人關在房間裡,那樣的自得其樂、旁若無人。
雖然後來我的表演學得並不怎麼樣,但卻是因為這個啟示,我對舞台對觀眾方才有了初步的建立,演變到此刻寫作的我,它更是一個深刻的內在提醒。

真正的面對讀者也是這幾年在網路上書寫才逐漸自覺的事。說真的,一開始我不是那麼清楚自己的文字表情帶給別人的感受。我總是帶點驕傲自溺的、白頭宮女似的、說一些我的心情和經歷,那只是一個單純的、朋友的、聊天的動機。
然而這一點點動機發展出來的卻是一個我意想不到的世界,網上每個ID都代表了一個世界、一種距離、甚至一種扭曲。經過幾年的篩選後,我終於決定了朋友和讀者,不再是同一件事情,這種讀者身兼朋友的關係一旦過度發展、失去了距離,勢必改變視角和情感的表達 - 這早有史蒂芬金的【戰慄遊戲】為大意的作家掘好了最恐怖的墳墓我就不再贅言,要說的是幸好我還算機警 ─ 七手八腳逃出了那些文字、那些笑臉哭臉、那些虛張聲勢、弄假成真的人性網絡,儘管回想起來心有餘悸,但依然有些極正面而通盤的學習,例如妄想用有限的文字跟人做觀念上無限的溝通之不必要與唐吉訶德。
文字可以掩飾太多的東西,包括對彼此無法言喻的投射或幻想,而通常,投射或幻想只是掩飾自身的焦慮,那些躲在文字後的企圖,在虛擬的網路世界裡,其實正好對位到現實生活中的某種虛弱,倒也是個值得書寫的題材。

想必是我缺乏那些通俗的集體傾向,故而網路上的我只能是一個孤獨冷眼的寫者,當然這也是我所要的。對我而言,朋友應該是剝除文字、還原到生活裡的事,何必假借文字躲躲藏藏?我的孤僻在這種時刻就特別較勁,可能是我太堅持自己以及形式的關係,而我理想中親愛的觀眾或讀者,最好都能離我八百公尺遠,最好都能節制彼此的熱情,畢竟失去了距離和角色,無論是故事是戲,都無法回頭無法繼續;等有機會聊到我的劇場教養時,或許能作出更理直氣壯的說明。總而言之簡單來說,『孤獨冷眼』就是我目前在故事裡網路上的位置,至於其他的 - 抱歉,我還沒學會。

接下來想說的是題材。
我家老太爺林適存是位老作家。在他的集子【文藝的履痕】裡有這麼一句話:寫真人真事是不藝術的。雖說我向來自認是個不學無術的人,但對於父親的這條金科玉律,我卻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它是一條我在寫作路上起碼的底線,總是提醒我,切勿將文字淪為私人的武器,去損人利己。儘管文字作為載體,但文字後承載的基本人性和善意,作者還是要有信心,這個信念也算是我對身為小說家的父親一種敬愛和表達吧。
因此在我的故事裡,真實經常被隱形被美化在虛構裡,我想這也是大多數創作者所追求的基本樂趣,固然顛沛流離、五光十色的生活和朋友們、的確大大增加了我在創作上的豐富性,而我的許多故事藍圖確實來自於生活和朋友,我的朋友的確也是亂七八糟什麼人都有,但人生中總是有意想不到的滲漏與舛錯,例如在十字路口等綠燈的剎那卻陷入『到底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跟著天旋地轉命運也就從此改寫;這種時候我尤其分不清楚生活和小說到底誰比較老大?個人的命運到底梭哈在誰的手裡?

且讓我抽空稍稍感謝我那不肯長大的叛逆和過份的孤僻,以致於在多年下來歧路亡羊的生涯裡,我從來不想、也很慶幸自己不想寫小說這件事,然而直到前幾年,小說卻千山萬水尋了來並選擇了我。我絕對無意把它導向成殊榮或身份、任何做作、階級的想法,它於我只是一條必然的路那麼簡單,因為對於人世我已無更好的表達,在忽忽已逝的青年與壯年,我愧對自己太多,現在,如果我還來得及,我要一個字一個字的,重新檢視自己的愛慾情仇,重新建構我理想中的世界,重活一遍。所以那些我所選擇的、或選擇我的故事,也算是我對自己過去的和解吧。

我遽然想用去年一篇【聆聽家人】六百字的短文繼續問答,而那篇名為和解的短文,也像是一顆意外的石子投進我的生活裡,正是那一刻我豁然明白了,書寫,原來恰恰是一種趨近心靈的個人運動。



◎和解一文省略

2005-05-13

如夢之夢 忽遠忽近

El Tunel by Cristina Figueredo Posted by Hello


觀賞賴聲川的【如夢之夢】,是我20年來最好的看戲經驗,雖然戲長足足有七、八個小時,但一點不覺得迥長或氣悶,相反的,戲完之後走出劇場,我恍如隔世地望著天色並訝異於:啊!竟然這麼晚了!

這是我第一次,深深地陷進戲的幻覺裡,幾幾乎一時之間無法回到現實中。

2000年五月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新舞臺看完戲後,巧遇黃建業鍾明德,便一起去搭捷運,路上聽他們從方才的日本劇團聊到了Stan 在藝大演出的如夢之夢,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好看的不得了",讓我想盡辦法一定要去看,因為只剩禮拜天最後一場 - 而且票早就賣光了。只好動用惡勢力找了鴻鴻,威脅色(口頭)誘下騙到兩張票,遂找了我的大龍姊姊一塊去看。

好久沒有懷著這樣興奮忐忑的心情去看一齣戲了。
那個下午,許多久不見的老朋友都出現了,大夥兒參加party 似的表情,打打招呼點點頭,並不怎麼專心的。是不是都在想像即將看到什麼樣的【如夢之夢】呢?
每個人都懷著他的夢進了劇場。

這齣戲將觀眾席放在中央,表演區在四周,有三層,前方仍有一個主舞台;於是觀眾被包圍了;360 度旋轉地看著戲,故事忽左忽右忽前忽後,有趣極了。

先講Stan昨在訪談裡說的那一個震動我並使我急欲書寫的理由
就是如夢之夢的主題:5號病人無法被診斷的絕症,只能藉由他自己不斷的回溯與敘述,他的生命之謎才能被解開被閱讀。然而一個謎又掉進了另一個謎,一個故事更牽動了其他無數的故事無數的謎。
【如夢之夢】有三個故事100多個角色,真的很難被說清楚。但Stan 的敘事層次分明,戲謔有深刻更有。男主角是黃士偉,女主角是徐郾玲-近年來我最喜歡最欽佩的女演員。

戲中有個小故事特別牽動我的經驗-我還以為Stan 偷看了我20年前的日記;一對情侶去看電影,排隊買票的時候男生叫女生等一下,他去買玉米馬上就回來。結果他一去不回。

我也一直在用文字用敘述診斷我自己的病。所有的書寫與傾吐是往裡走的,所以外在的欣賞或條件有或沒有,對我不是那麼重要。

每次走進一個故事解開一個結,我就會告訴自己:好了吧?可以了吧?沒有藉口了吧?然而下一次 ─ 當無可理喻的無力與退縮/這類負面的感情形式又出現的時候,我便知道,還有下一個故事下一個結要解,永遠完不了,直到戲落幕,人入土,依舊完不了.....


以下節錄自《剎那中──賴聲川的劇場藝術》時報出版2005-02-24

在關渡的首演

《如夢之夢》的首演是在賴聲川任教多年的國立藝術學院(現改名為國立台北藝術大學)劇場裡,沒有做什麼宣傳,但消息很快就傳開了。由於劇場形式的關係,那次大概只有兩千多人看過這齣戲,但是很快就成為所有觀眾心目中最佳共同祕密。看過的人當然不只是以「撐過八小時」的演出長度為傲,而是他們真的參與了一個特殊的事件。
故事發軔於《西藏生死書》第269頁,敘述一位醫學院剛畢業的學生第一天到醫院上班,結果病房中五位病人死了四位。這位醫生驚慌地發現,她多年來在學校裡所學的訓練和技能,完全沒有教她如何面對這一刻,她只能當一個無助的旁觀者,看著他們在恐懼和驚恐之中死去。
醫生的表妹告訴她西藏密宗有一種「自他交換」的方法,可以幫助瀕臨死亡的病人,但如果「自他交換」太困難,做不成,那麼傾聽病人敘述他們自己的故事,也會對病人有很大的幫助。事實上瀕死病人的故事,蘊藏著驚人的智慧,同時也富有治療的價值。

於是醫生決定傾聽剩下的這位「五號病人」訴說自己生命的旅程。
故事也從這裡展開……

而進劇場的時候,觀眾很難去想像,戲要在哪裡演,因為看不懂舞台在哪裡。座位全部在中心區,而且都是可以旋轉的座位。開演前,劇場的廣播須知宣佈一些看戲的觀賞重點,許多是沒有聽過的,包括:終場休息前,如果非要離席,就不得回座;同時觀眾與觀眾之間也在互傳訊息,好像在旅途上的旅客,在互通消息一樣;有人拿出水來喝,旁邊的人說不要喝!像是在長途車上,到下一站要很久,怕會要上廁所……。

種種期待陪伴著每一位進《如夢之夢》的現場觀眾,首先聽說這個戲是8個小時長,另外又知道觀眾在中間,戲在四周圍,但是怎麼樣都不容易想像它是怎麼運作。等戲開演,那個空間似乎變成一種某個神聖的道場,演員莊嚴的從四個方向的入口上,慢慢環繞著觀眾,好像在路上行走一樣,不知不覺地他們開始愈走愈快,到瘋狂地跑步,他們之間互相都沒有關係,就像觀眾自己平時在路上一樣,然後他們又慢下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到最後停下來,環繞著觀眾,面對觀眾開始說一個神秘的故事,這就是《如夢之夢》的開場。

從一開始,觀眾不知要看360度的哪裡,漸漸的,焦點形成,當真正的故事開始展開,從一個剛畢業的那位醫生身上出發,戲在劇場的四面八方開始展開,同時觀眾漸漸被訓練如何跟著故事旋轉,而這展開也不是單純的,在一個基本上是順時鐘的方向,故事一幕一幕的展開,但是同時也可能會出現在兩個以上的現場。而不同角色也隨時在演出中靜靜地環繞著觀眾席,像是在故事的虛空中盤旋著,等待塔台給與降落的准許,然後在適當的時刻,融入現場。漸漸的,觀眾也會習慣的去看,也就融入其中。

關渡首演時,一口氣看整天戲的人是從下午一直看到深夜,晚飯時間看著黃昏的台北;分兩天看的人,連續兩天的傍晚,從他們繁忙的生活中,到遙遠的關渡來看戲,第一天看完上半場,然後到第二天晚上又來看下半場,看到旁邊坐的都是同樣的人,參加同樣的一件事情,那個心裡的感動是很深的。五號病人得了一種現代醫學無法診斷的絕症,出發去旅行,尋找生命的意義,觀眾跟著他的旅程,到了巴黎,認識了一位從北京出來的,不願意說中文的餐廳女服務生。這兩個孤單的人,也分享了旅程的一段,在法國鄉下一個城堡中,發現一些線索,發現一位法國外交官曾經和他從中國接回來的夫人在那裡度過一段日子,而那位夫人還活著。五號病人的旅程必須往下走,到上海,去尋找那位夫人。當那一位顧香蘭的故事展開,觀眾被帶回到過去,過去的上海,過去的巴黎,過去的法國城堡,在長遠的時間鏡頭的檢視中,五號病人此生所受的苦似乎能夠看出一些端倪。到最後,當五號病人過世了,這一篇史詩中所有各個不同時代的演員,走上台點著蠟燭,觀眾陷入生活中難得參與的一種儀式。

劇終時,劇場整個唯一的照明就是蠟燭。散場的時候,觀眾帶走的是一個複雜的故事,但也是跟自己息息相關的一個故事,帶到山下,帶到生活中。

2005-05-12

050512

;Posted by Hello


D._8 by Ezio Bocci

11點多的時候 我已經快睡著了
在夢的邊緣看見自己跟小時候朋友花花和毛毛玩"一二三木頭人"
她們拼命往我床邊衝
我大叫:小心!因為我記得我明明是睡在床上的
結果頭一撇<===> 正坐在電腦前的我"咻"一聲飛回床上
身體又"剝剝剝"爆米花似的好像打算膨脹
在夢中的我依然清楚這是出體夢的一種前奏
正高興不迭
一陣歡天喜地的鈴生響起
原來我媽媽打電話來問我會不會回家投國大的票
真是有點氣又說不出口啊 ~~
這種出體夢可是幾年難得等到一次的說....

後來終於得到補償
就做了一個非常細膩的夢
簡直可以直接copy 下來當劇本
連配樂都有....

夢境在藝術大學發生的
卻非藝大實景
田埂  幽暗的大門  四座不同的電梯分至不同的樓層
除了那一名白晰悲傷的女子趙嫣(居然連名字都有)
木子和她姊琳也跑來友情嘎一角
夢中的場景還有我的小隔樓 牆上的畫

戲開始於趙嫣拿出那本日記開始
她一直在談她那怪咖男友
不肯接電話  不肯戴保險套 不肯讓人知道他的生日
我越聽越怪 ( 因為似曾相識 )
直到她亮出手上那本日記
我一看  竟然是我的日記
剎那間我恍然大悟她所談論的男友正是我的前男友
頓時有一種難堪的感覺
因為這是個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想碰到的男人
然而不是恨  卻是因為我還深愛著他
但他是藝大的老師
我勢必要修他的課
最後 我忍不住告訴趙
我就是日記的主人
你男友的前女友
但妳千萬不要學我
也不要看我的日記
我當時就像被下了蠱

我想要回我的日記
趙嫣卻不給 - 並一下子就不見了
這時radio 裡傳來琳和陳昇的聲音
陳昇用他那一貫調皮的台國語說 : xx (我名字) 妳實在有夠硬喔
我又想到現實裡(醒時)陳昇的確跟我講過這種話
一驚 趕緊逃出藝大......

現實生活裡也有一件類似的事
也是關於前任男友的現任女友
我不知道別的女人碰到這種事的機率有多少
我是常常碰到
可能因為我跟前任都可以變成好朋友
這次這個前任男友的現任女友有憂鬱症
卻是很nice的一個女孩
我有點心疼也有點慌 怕我不能 handle
而且這樣的關係實在有點奇怪
所以我一早就聲明
我很樂意幫任何的忙
但我不想涉入妳們的感情事件
我知道一旦涉入 就會變得複雜 失去界限
其實 我不想涉入任何人的感情事件
因為我知道那通常是耗費時間與心力
又吃力又不討好的工作

然而三番兩次 她仍試圖告訴我她們的情事
直到昨晚 我還是婉轉但堅定的告訴她 "我不想聽"
其實心裡還蠻難過的....

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是不是這樣 我才有這個藝大的夢呢 ?

2005-05-11

隨筆

THE KISS BY RAPHAEL PEREZ Posted by Hello


我第一個上吊的朋友叫小玉
她是念華崗藝校舞蹈科的
人很聰明 古靈精怪
但喀藥喀得很兇
那時候流行紅中白板 nominox
小玉還特別改了個名字叫 no no
但我們都喊她白道公主

她是吊死在電線桿上的
才16歲而已

兩年以後 我在補習班認識了兩個文德的女生
一個叫蕾雷 一個叫文妞
兩個都很漂亮

我們時常翹下午的課去中央去華國去希爾頓跳茶舞
這兩個也是嗑藥一姐
尤其是文妞
有一次我到她家她說要擠柳丁汁給我喝
結果擠了半天她把擠好的果汁全倒在垃圾桶裡
端出一盤柳丁渣給我
一問 她果然吞了三棵

文妞家裡很有錢,她也不在乎上得了上不了大學,一天到晚跟我們說她要去義大利當模特兒....
結果大學聯考完沒久 她就吊死在家中
蕾雷告訴我 她吞了一排nominox

這點我算幸運的
雖然身邊那麼多喀藥的朋友
但因為一個小插曲 我青少年的時候偷抽煙偷喝酒
就是沒碰過這些藥
不是不敢 是賭一口氣

記得我那死黨毛毛嗎 ??
有一次她被她媽媽搜出兩排nominox
結果她說是我放在她那的
她媽媽打電話給我媽媽說了很多難聽話
我氣瘋了....就跟我媽發誓我死也不碰那些東西
說起來還真要感謝當初毛毛的誣陷

年紀越大我越學得放鬆自己
相對的看到事情角度就要多點
不會自鑽牛角尖
自怨自艾 甚至怨天尤人
交朋友應該也是這樣的
每個人生長的環境和經驗決定了他對世界的看法
執意用自己的主觀來論斷別人只能充分顯示自己的偏執而已
每個朋友的交往中難免有磨擦 有不愉快
但要怎麼去處理那個不愉快才是成長的方式
而不是用絕裂的態度去面對那個痛
因為那麼一來
痛只會附著在那個經驗上
變成一種固定反應
下次只要碰到相同得情境、類似的情緒
那一塊舊創就要火山爆發似的發作起來
很不划算
我們永遠在為早已不存在的痛 付出數十倍本金加利息的代價

這是句老話 但卻是有用的話
原諒別人的同時 也是原諒了自己

2005-05-10

Dear Danny

paisaje precolombino by Silvia D'Antona Posted by Hello


Dear Danny :

我剛完成了8萬字的小說,興奮到幾乎逢人就說,但要跟您說的,卻是關於這八萬字後面的四年,包括前兩年的助跑和後兩年的調整腳步,我才剛上路而已。

這四年來我在一個相對於以往來說,較安靜的生活裡,深居簡出,交往單純,連戲都看得很少,以前老是往裡填,永遠不夠似的,現在即使一個月不看書不看電影都還坦然無礙,只是不能一天不寫字。你一定沒想到我居然變成寫字的人。
前兩年跟Jim 合作一個有聲書,後來因為投資有了問題,所以還差最後一步沒能完成,但要說的是,在過程中我和Jim 一直用著您的結構劇場的方式,因此我們當然份外地想念您,講起和 Zuni做戲的那段日子,真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光了。而Jim 下半年要到上海拍電影,聽說導演是 Zuni 的 Susie ,真是厲害啊 ! 大家都做到了大家想做的事,Edward 和明哥正在台北演出,前一陣子又聽到了老崔的新作,前幾年也看到了Pia的散文集,知道大家都很努力就更開心也更兢兢業業了,就像您曾經告訴我的,我們永遠在找尋與自己或與社會對話的方式;無論是戲劇是電影是文字,都是型式而已,自己的位置在哪兒,卻是要很清楚的,這幾年我彷彿才懂了這個說法的意義。

偶爾翻出您這些年來給我的信,覺得自己真是幸運,一路上有您這般亦師亦友的叮嚀和鼓勵,除了提醒自己保持著某種理想性格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一直回到當年那小朋友的心情裡去看您,以及您所做的事情,便源源地得到力量。

和您也有好幾年沒見面了,上回打電話的時候是因為Sars,您正好要去北京開會,順便去找汪曾祺,下回您一定要好好跟我說說他的人,我也好喜歡他的小說和散文。當然更盼望的是早日見到您!



0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