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眼淚

Mother and Child by Eldred Karker

媽媽哭了，把我給嚇壞了。

彼時我們正在吃著昂貴的龍蝦沙拉，她一邊咂舌一邊說著：她媳婦又給她臉色看了，她過得很不快樂很沒意思，她不想活了。
我實在受不了她這種喪氣話，她說了快10年了，只是越說越胖而已。
於是我說：妳怎麼老這樣？她看不起妳妳就不想活了？她不懂事妳比她還不懂事？不想看她臉色就搬來跟我住嗎！跟妳講了幾百遍了.....
媽媽愁眉苦臉地說：不行啊！我捨不得我孫子.....
就是囉！我馬上接話：那妳就不要抱怨，對她視若無睹，好不好老太太？求求您讓我好好吃頓飯吧！
遽然媽媽漲紅了臉，跟著"哇"一聲，哭了出來。

我只見過我媽媽哭過三次，前一次是她小中風醫生替她作腦斷層的時候，再前次就是我爸爸要離開我們時，前兩次我都能理解：她是怕極了。但這次，換我怕了。

老太太能在大庭廣眾下放聲大哭也不是簡單的事，可見她傷心到不能自己，我趕緊拉住她的手，輕聲哄她：好！不哭不哭！回頭我幫妳跟她溝通.....

哪知媽媽爆米花似的迸出一些我聽不太懂句子：妳知道他們怎麼對我的嗎？我為什麼不愛喝湯？二姊分桃子誰都有就是沒有我的，我哭著跑回房找我媽媽，我媽媽為什麼要死得那麼早啊？.......說到後來，她幾乎泣不成聲。　

是母女連心吧！我立刻感到心頭一陣陣的揪痛，眼淚亦簌簌落下。
只是便宜了那盤豔紅碧綠的龍蝦沙拉。　

在我和媽媽這頓飯的前一晚，我做了一個夢中夢：在夢中我接了個怪電話的同時瞬間墜入了另一個怪夢裡，夢見我沿著海邊尋找我的外婆我的媽媽和我的女兒，海邊的店舖一如我現實生活中的繽紛與多樣，有賣印度服飾的，中南半島風情和原住民的編織物，不過多了些道觀佛堂，我站在一掛掛銀紅色的珠簾外猶豫著，心想要不要進去找人？我挺煩那些老尼師傅們的故弄玄虛。這麼一想我立刻到了海邊，海面風浪很大，波濤洶湧，海水是寶藍加土耳其藍，梵谷筆觸般旋轉著，水珠子煙火一樣迸裂在半空中炸開，噗吱噗吱的，看得我目眩神迷，心裡還想著：一定要記住這幅景象！忽地聽到海邊有人大喊：快逃快逃！有蛇有蛇！果然海灘上躺著大大小小的蛇屍，有的已發出腥臭味。我跳著走，心裡除了厭惡並不害怕。一邊跳房子似的一邊還想著：經過鎮公所時一定要進去罵他們一頓....
而不遠處的電話一直發出聲響，我從第二層夢裡驚醒過來，對著電話大喊：別煩我行不行？然而電話卡通似的追著我跑，並發出笑聲：聽我一下嗎！聽我一下嗎！
就在我給追得無力可逃之際，電話真的響了：卻是打錯的，問我"阿文舞低拎叨冇?"我重覆了三遍"你打錯了！沒這個人"，對方才半信半疑地掛了電話。
床頭上的鬧鐘正指著七點零五分。

我還不想起床，於是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把思緒調放回適才有趣的夢境，比較遺憾的是，我沒有看見我的外婆和女兒。我從來沒見過外婆，她在我媽15歲的時候就昇天了；當然我也沒有女兒，這輩子我也不會有了 ─ 根據我媽媽 的說法是：因為我怕生出一個跟自己一樣的貨色替我媽報仇。
我實在不明白我哪一點對不起她了，除去那年沒依她的眼光嫁給那個老立委好酒貪花只會吹牛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