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26

我的小鎮 (三) 老街上

bliss by katerina C Posted by Hello


至於那位胡琴聲像台煞車壞掉橫衝直撞的破腳踏車的火旺伯,每天十二小時,上下班制,風雨無阻。聽了他四年多的胡琴,我敢說他從來沒有一個小節是對的,要不音不準、要不落拍、拖拍、或者突然跳到下一段、或想起"喔咿""喔咿"的開始調弦、或休息一下喝口水,每次聽到他那五音不全的"望春風"我都好煩,好像被他的破腳踏車撞得踉蹌一跤滿頭包。

火旺伯卻是領有演出執照的街頭藝人,是捷運局第一年發放的,那一年只有6 個人報名,通通有獎。後來報考的藝人多了,篩選就嚴格很多。演出証一年有效,每年得重考。火旺伯後來再也沒考上。也照拉不誤。

有意思的是,在我瞭解了火旺伯悽苦的身世背景後,當回程再經過他,他的胡琴好像也不那麼破腳踏車似的橫衝直撞了。我竟然和他的琴聲達成了和解。

然而比起吉他王子,胡琴火旺伯完全無害起來。
據他自己說:他是民國65年五燈獎得主。後來姜先生澄清他並不什麼是五燈獎得主,而是個流浪漢,在捷運總站附近活動。
事出有一天他撿到一隻笛子,開始一個音一個音,慢慢地吹起來。
但他都是躲在捷運經過的一個橋底下偷偷地吹。
改彈吉他是因為後來又撿到一把破吉他 - 咱們這兒還真有蠻多東西好撿,有時路邊有些看起來還可用的桌,椅子,家庭用品都有。半年以後,流浪漢搖身一變成為吉他手 - 雖說他吉他音老調不準,音響的方式完全錯誤,但光是他的勇氣和決心就讓我佩服不已,我要是唱成那樣,肯定不敢拋頭露面。

我常要經過吉他王子的身邊,他就在鎮公所後面,去捷運站的路上,看起來仍是髒兮兮、橋底下的流浪漢模樣。可以把吻別唱得像思啊想啊枝!有時也會被附體似的唱了一些藝術歌曲:散塔露其亞、滿江紅之類,配上他台式的單音吉他伴奏,一下午一晚上,沒完沒了。

自從吉他王子出現以後,我才深深體會到安靜,原來是一種天籟般的幸福。

當然不時有新的表演者加入:才來的一位婦人帶著兩個小孩,盤腿彈古箏,一曲笑傲江湖令人熱血沸騰;胡琴火旺居然收了個徒弟,兩人對拉對走音;可火旺伯也有個對手卡拉OK小盲女,才11.12歲左右,尖尖的童音,有一點點智能不足,唱得卻不錯,國台語雙聲帶;旁邊與她對唱的中年人應該是爸爸,一臉愁苦,父女兩人對唱情歌時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除了走唱的還有些現場為遊客素描畫相的畫家:一位當場揮毫的寫字家,用鮮艷的廣告顏料寫大悲咒。我實在不想叫他書法家因為他那個字好像蝴蝶飛來飛去,捲來捲去,酒家女似的擠眉弄眼。看得我拼命想唸阿彌陀佛。

兩三年前我突發奇想,打算擺個占星卜卦的攤子,穿得怪怪的,吉普賽幾撲塞,本來是玩笑話,哪想到有個經紀人的朋友一聽就很興奮地說:好耶好耶!我幫你辦簽名會!
簽名會!簽我臉上嗎?我笑嘻嘻地反問她,哈拉完一陣也就不了了之。

還有一家幫人錄VCD伴唱帶的店值得一提,店主高子洋,是布農族的朋友,音樂創作人兼文學獎得主。前幾個月我在他店門口遇見一對中年男女,唱得好到我不得不停下仔細聽,一聽就聽了三首歌。也不能不拍手。女的已經是江惠、陳盈潔級的水準,男的也不輸葉啟田,唱來輕輕鬆鬆,不見雕琢,還帶表演。我猜他們一定是職業歌手。

老街上還有家赫赫有名的『牛糞愛情餐廳』,『牛糞』是取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意思,鮮花是老闆娘,牛糞當然非老闆莫屬。當年老闆娘是個美麗多金的大小姐,老闆卻只是個教書匠。然而美麗的大小姐卻愛上了窮教書匠,不顧家中反對,亦然下嫁。窮教書匠大受感動,立誓一定要給老婆穿金戴銀的生活,於是辭去教職,開始征戰股市,幾十年下來已成大富。就在這家『牛糞愛情餐廳』開幕之前,老闆興沖沖去替老婆和員工去買中飯,誰知道這一去就不回來了,因為他在過街的時候,被一台飛快的摩托車撞倒,再也沒起來過。
這故事是老闆娘自己對客人講的,我亦輾轉聽來。

『牛糞愛情餐廳』的樓下是麥當勞,麥當勞旁邊是7-11,是我生活中最仰賴的地方,7-11裡有個怪咖,是個精神有問題的中年女子,三兩天就要跑去繞著貨架櫃子一直繞圈圈、繞圈圈、繞好久,嘴中還唸唸有詞。店員卻視若無睹。可千萬不能看她,因為她很敏感;萬一被她看到你在看她的話,她會豪不保留的伺候你一本髒話大字典,我親眼目睹過此等慘劇,難怪店員們各個噤若寒蟬。曾有一天早上六點多我被樓下嘩啦啦的聲音吵醒,趕緊出陽台往下一看,正是這個繞圈圈的女人坐在我樓下的大樹旁,跟人吵到不可開交,不過現場就她一個。原來每天早上就是她給我的 morning call。
不過有一次我在捷運上看到她,乾乾淨淨整整齊齊,那才是莫大的驚嚇。搞半天她是 part time 。

老街上還有一多,就是迎神廟會遊行多。光是老街上,就有福佑宮、城隍廟、清水祖師廟三個二級古廟,清朝道光年間就存在了。常常被震天價響的遊行隊伍吵到坐也不是,睡也不是。只好下樓去參與,一回看到鼓社的神明用是超勁爆的廣hi,電子配樂,打鼓抬轎的兄弟都是白T恤,球鞋打扮,顯然是革新過的。

但最熱鬧最燦爛莫過於年30晚上了。這幾乎已經變成年度開始的儀式,放天燈放煙火,整夜不停的鞭炮聲和人語,這幾年下來我已經經驗豐富了,所以今年預備了好心情,一點音樂和一瓶好酒 - 外面浪潮般的喧鬧是不可能優美的,因此配一點交響樂,保持我那無法言語的等待張力。

當滿天的天燈在空中冉冉昇起靜靜燃燒的那一刻真是淒美,我無法不聯想到那些分手,那些業已告別你我生命的靈魂,彷彿天燈無聲的飄走,而遠近不同的煙花,似黑夜裡鑲滿了鑽石珍珠的花邊,旋轉、奔跑、綻放、歡笑,不停的起落,猶記得Francis Ford Coppola 拍過一個在LAS VEGAS 的愛情電影,其中有一幕是:女主角獨自在她的房裡,外面的霓紅燈映照著她黑暗的室內,綠的、紫的、紅的、黃的、輪流映照她臉上的寂寞,那時候我就很想要一間那樣有自動燈光的屋子,沒想到多年後,我竟坐在這樣的屋子裡,看著滿眼繁華似錦,又煙飛星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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