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02

在窗前全裸

Posted by Hello


picasso by Bernard Luciani

看你的電影比去看你的私生子還難,我說:我想我還是不去好了。
然而你根本沒問我任何話,只是皺著眉逕自出門參加你的首映典禮,穿上三宅一生的外套。
你變了,我悲傷地想。你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扛著v8跑遍南台灣拍記錄片的年輕人,你必定也不喜歡山田洋次了。

想到我們一起看過的電影,我忍不住大哭起來。

過了不久我仍然偷偷去看了你的電影,就像我一定會偷偷去看你私生子一樣,你知道嗎?你其他的女友也曾經偷偷來看我,或者說:偷窺我們的生活。

那夏天你在坎城,我躺在你的床上聽了整夜的電話留言:是你電影社的學生,她說你不再送她花了。她一直哭著說你太清楚,好像一個遠遠的長鏡頭。
聽著她整夜一通又一通的留言,我心絞痛著,我看到她縮在對面的公共電話亭裡,不知道第幾通的時候我接起電話:跟她說:妳上來吧!
她長得不錯,但語無倫次。看到我突然不知所措起來。看起來正是你喜歡的那種純潔。
我曾經也很純潔的。

朋友說你的女主角很像少年的我。真是殘忍的恭維。不料電影一開始我便不停地啜泣,所有我們的生活都被無限放大在銀幕上,那些道具台詞那些場景光影,那些姿勢,眼淚和暴力;啊我親愛的導演,原來我只是你影像世界裡被曝光的底片而已。

在你的收藏中我看到了許多記錄片,略感安慰的是,我是最新的一捲。
我知道的是第一晚,我們互相勾引的那一晚,我答應你把攝影機放在我的臉旁。另一捲我不知道的是我們做愛時的記錄。忽而我就明白你喜歡「性 謊言 錄影帶」的理由了,不過顯然你惡意不告知我偶爾要當 A 片女主角,至少,我可以事先塗塗紅色的腳指甲油。

你就像那些導演容易愛上他們的女主角:那次你去香港電影節,我幫你收了三張明信片,是那個瘦瘦的氣質港星,你們倆才結束工作關係不久。女明星說她正穿著你的襯衫給你寫信,附了照片 - 沒錯!是你的襯衫,那年我幫你在東京買的。
不過你人在香港她為什麼要給你寫信?

你們不斷地在我面前做愛,換姿勢,我知道眼前晃動的是我的嫉妒和醉意,我無法不喝醉,如果不喝個爛醉的話,我會做出任何我想到的瘋狂的事,例如說剪去你襯衫上所有的扣子,或者裝個假肚子馬上飛去香港找你。你知道,這整件事令我最生氣的不是你跟別人怎麼樣,不是自拍的性愛錄影帶,而是我的佔有慾。

佔有慾。說完這三個字你一言不發好久。
我便點上一根煙跟你耗著 - 我知道你最討厭我抽煙。
這是我們一開始就碰到的問題。你的口氣好像在談論國片已有的困境:如果妳想說的是這點,可妳不是也同意嗎?同意我們擁有自己的性自主權。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把這事講成我的佔有慾。我自己也老實先承認了。
如果不是我想脫困的話我不會告訴你這些的。我說:畢竟我們相處了三年,即使要分手,也要乾乾淨淨,好聚好散吧?

你驀地不說話了。剎那間我知道完了!我們沒有了。
我們還是忍著不講。

某晚她來敲門,整夜的敲門,一直叫你的名字,叫到後來她憤怒了,不斷踢門,隔壁都跑出來喝斥她。
原本我們在沙發床上正看著電影,看完準備好好做愛的。
怎麼會這樣?我驚訝地看著你但沒有問你。
因為她是你朋友的新婚妻子。

每一個人都知道我們在一起,但我們都不承認。
一開始是因為你不想被談論。我覺得也對。我也不喜歡被討論。
而越是隱密,越是刺激別人偷窺的慾望。
要不然我們在這兒幹嘛?拍電影的愛看電影的?我一點兒都不意外我們的生活是這樣,充滿了別人的眼睛,別人的看法。

踢門事件不久我在攝影棚遇見她。她驕傲的像隻孔雀。
照例,我跟她說了幾句客套話並遞上名片。
喔!是妳啊!她仔仔細細從上把我打量到下再從下把我打量到上。
沒錯是我。我笑著跟她說:妳那天的門踢得蠻好的。
她突然不錄了,氣沖沖地衝進化妝間大發雷霆,她的宣傳滿頭大汗的在跟製作人溝通,不時往我這兒瞧。
管她去死!就算這工作沒了我也要告訴她,要上別人的男朋友也不要這麼沒禮貌。

你把我罵一頓,你罵我神精病!怎麼會想到那兒去。
我不忍心告訴你我看了所有她寫給你的信,那些肉麻怪有趣的稱呼令我咂舌。
其實我已看了所有寫給你的文字,只要你不在家,我就像螞蟻一樣忙碌,搜羅,任何一個陌生可疑的名字都令我發抖,甚至想像那張臉和你在床上的呻吟。
我越來越喜歡這種想像。

錄影隔天她打電話給我,口氣很好,解釋著她和你的關係;她說她剛結婚,又深愛她的老公,她的口吻就像個大姊姊在替小妹妹分析感情問題。我靜靜聽著她的叨絮,偶爾回答她半脅迫的問話:是!我相信妳們一點關係沒有。我笑著說,心裡接口:沒有才怪!

因為她的事你對我忽然慇勤了起來。我明知道這樣下去只有越來越多的不堪。我依舊不肯離去,繼續抱著那個自欺欺人的角色,在你給我的專有舞台上孤獨的走位,讀本。
我希望你不要告訴我:妳已經沒有機會上台了。

出乎意料你們的緋聞上了報紙頭條,同時有兩家八卦雜誌跟上。寫的很難聽,什麼奪人妻戴綠帽之流的標題,鬧得沸沸騰騰滿城風雨。
我沒看到,是朋友跟我說的。我恐怕還是最後知道的那一個。

我開始收拾我的東西,一面收,一面回想著我們交往的情形:第一次見面,你和J寶來選演員,你很嚴肅地看了我一晚上,看得我不好意思起來。
後來我問你為什麼沒選上我?
妳不適合那角色。
那我適合什麼角色?
你坐得遠遠的仔細端詳我:妳有一種美麗混合著危險與世故,有時很複雜,有時卻很天真....你的話還沒說完,我已經愛上你了;演員其實很容易愛上導演的,更何況,你用這麼美麗的句子。

離開你家時你正好進門,你看看我的大旅行袋什麼也沒說,我想你疲倦了吧?無論是對緋聞或是對我。
好了!就這樣!我擠出笑臉:我要去香港一陣,別太想我。
你像第一次見我般的嚴肅。
不是我。我說,流下淚來。
我知道。你說:我知道是誰,沒關係,事情會過的。

我當然沒有去香港,而是住到了你的對面,架起一隻倍數極高的望遠鏡,日日夜夜,記錄著你的起居作息出出入入,當然,還有其他。
我終於瞭解到這才是我們之間,全部的也是僅有的,說愛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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