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04

玫瑰達人 (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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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後的第三個禮拜,一早迷迷糊糊接到我先生的電話,他仍像以前一樣為了某種樂趣而不聲不響地來到- 電話裡他興高采烈地說:「我再過一個鐘頭就到了,趕緊把妳床上的男人轟走吧。」當然是開玩笑的,我知道,他這麼講過好幾次,奇的是以前我的反應都是哈哈大笑,可這回我卻沒來由的生氣了;以前我只是他的女朋友,即使我的床上真有別的男人,那也是我的自由。但如今我已是他的老婆,如果他還是這麼大剌剌地開這種玩笑,那是不是表示,他認為即使是結了婚,也仍然享有性的自主權。 但這話我說不出口,說出來只顯得自己無趣又小哩小氣,然而一想到他鎮日飛來飛去,很可能每個城市都有一個像我這樣的女人我就鬱抑得說不出話來。問題是我以前根本不在乎啊?!或許這才是令我生氣的理由;竟然因為結了婚就沒來由的變了一個人,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理喻。
我一直沉默著,好一陣子。
電話那頭的他顯然莫名其妙:「喂?喂?妳怎麼了?喂?喂?」
我還是不說話。
他急了,「喂?喂?妳聽得到我嗎?怎麼回事?」
又隔了好一會兒,我才懶懶得開口:「回來再說吧!」砰一聲就把電話掛上。
一個鐘頭以後,他陰霾著臉出現在我面前 - 我們都陷入了壞情緒的詭計裡,而越是看到他這樣,我就越生氣,一晚上坐在我的電腦前,不肯上床。
「睡覺了吧?」終於他開口問道。
可是我沒回答他。直到第二天早上他離開家去上班以前,我仍一句話也沒講。餐桌上的早餐原封不動的放在那兒,皮蛋豆腐、起士烤蘆筍、小魚花生米和雜糧稀飯,沉默地一直擱到第三天早上,我也不肯去收。於是他提著行李離開了,臨走前他抑住所有的情緒,刻意地笑了笑,壓低聲音說:「我終於走了!妳要保重自己。」
我不想猜他是什麼意思?也許他成功的被我趕跑了呢!?我也只是輕輕抱住他,吻了一下他的面頰,不小心掉了顆眼淚在他的衣領上,幸好他沒有察覺。關上門的時候,他的眼神充滿了悲傷的溫柔,然而我竟感覺到幸福,昏昏沉沉的,又彷彿十分憂鬱,心頭飄過一陣又一陣的陰雲,游移不定的述說著愛情裡一切不可言傳的宿命。只可惜這些細微的感情,我無法與他分享。他不會懂的;我倆本來就是不同質料的人。

為了不讓自己太專注於悲傷,我出門散了會兒步,不知不覺又走到了老街上的書店,不由自主的,我又踱到了植物區,並拿起一本叫〈葉子博物館〉的圖鑑,竟然一翻就翻到了一種叫「大葉落地生根」的多肉植物,很像年前被我連根拔起的那棵疑似仙人掌,我趕緊結了賬,衝回家上網去查:
大葉落地生根:景天科,拉丁名 Kalanchoe daigremontiana,原產非洲馬達加斯加島的熱帶地區,為多年生草本植物。喜溫暖及陽光充足,耐乾旱。株高五十至一百公分,直立,褐色。葉對生,肉質,長三角形,十五至二十公分長,二至三公分寬,邊緣有粗齒,缺刻處長出不定芽,風一吹就落地生根,長成新株。
原來葉子邊緣那些小小的鋸齒就是不定芽,好像孫悟空拔下的汗毛,「咻」的一吹就變出許多分身來。書上說這便是無性生殖。突然解決了長久以來的疑問,照理說我應該很開心,但奇怪的是我也只高興了一下下,立刻又生出一股微微的悵然 - 很多事情彷彿也是這樣,不知道的時候才是最美的 - 雖然這真是一種惡習,我也知道,但我就是沒辦法,沒辦法的事,不才叫習慣嗎?

「妳到底怎麼了?是誰把妳掉了包嗎?為什麼一點都不像我剛認識妳的時候。」有一次我先生似真似假地說。
我只能望著他一臉愛莫能助的苦笑。因為他說的一點不假,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如今看來,我的轉變只不過是厭煩的一種預警,一種倦慵的癥兆;結婚不到一個月,我竟然開始有種後悔的念頭,螞蟻般爬在不經意的一瞬間;彼此的對望,一句無意義的玩笑。然而矛盾的是,當他不在時,我卻又瘋狂地想著他,幻想著即將碰面的細節,甚至床上的歡愉。他不在我也煩,他在我更煩 - 就想起小時候電視上一個廣告:一名女子懨懨地坐在床邊愁眉不展。而台語旁白是這麼配道:「來也仙,不來也仙..」,當時我一直追問母親,卻始終不得其解。後來才知道這是個賣藥的廣告,說的是女子的M.C.,經痛。該不會,我這段婚姻,不多不少,恰如女人的經痛吧?

記得有部電影,女主角每個月都要換一個男人並和他們瘋狂上床,然而到了下個月初,不為什麼的她就是必須離開原來的男人而去尋找新的床伴,一個月一個新情人,月月如此。她的月經是真實的,情人也是真實的,感情和需要更是真實的,但不真實的是什麼呢?電影並沒有提供滿意的答案,因為到最後,女主角仍然降服於傳統的、一對一的方式,並嶄釘截鐵的告訴我們,真愛跟固定性伴侶,是並行不悖的。當然對於這個結局我也不反對;雖說我覺得虎頭蛇尾的太過天真。而不得不承認的是,我對於自己這個遲來的婚姻也過於天真;本來以為結了婚可以幫助我穩定,成熟,可以讓我更實際地去擁有:擁有一個家,一個男人。但這兩個月來,我卻比從前更茫然,比從前更遙遠。時常我先生躺在我旁邊我卻感覺不到他 ─ 難道是我的問題嗎?可是我並沒有移情別戀或喜新厭舊啊?我仍然是愛他的啊。或者,這一向只是我自以為愛他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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