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01

愛情新字《閒言閒語》

關於閒言閒語,除去語言的本身,至少還可以提供我們兩個互動的參考坐標:第一是閒話的供給者,第二是真實與虛構的道德暗示與角力空間。當然,閒話的供給者無非是人,而且他經常是置身事外又毫無瓜葛的第三者,如果明顯的與閒話的內容被談論的對象有那麼一點似是而非的關係,這樣的閒話就不純粹是閒話,更牽涉到了說話者的利益與心態,這種動機太多樣而複雜,還是讓我們把範圍縮小到愛情裡,那看似毫無瓜葛的第三者所提供出來的閒言閒語,究竟它傳達了什麼樣的訊息?我們又該怎麼聽?

與其說愛情是兩個人的密閉空間,倒不如認知它是一種孤絕的情境,而孤絕正是一種愛人的寫照,它存在於快樂與痛苦的擺盪中,種種情緒的更迭莫不是愛的演練,然而當它開始感到威脅,感到不安全的時候,愛情就變成了一個發痛的洞。所有第三者的意見 - 哪怕是出於所謂的善意,就打破了孤寂的狀態,所有的語言都會成為符號的蛀蟲,不但加劇了原本單純的痛,更攪混了已紊亂不堪的兩人世界。而通常,那些第三者,習慣以關心的姿態刺探別人愛情裡的點點滴滴,繼而發表他的看法,不僅是對當事者也對其他不相干的人;他會變形、扭曲、誇大、甚或擅加修改,其實那也許只是不知不覺中透露了他個人的心境,有些人需要藉著貶抑別人,惡化別人的狀況, 來提昇他自我受難的形象,並擺脫他自己的困境。很難分辨他到底是祝福呢?還是暗暗希望當事人跟他一樣甚至比他更慘?

免不了,我又要舉個例子作說明了。

A 小姐是位熱心又熱情的人,這點她的朋友都知道,但對於她的表達,大家都有些無福消受甚且避之唯恐不及的感覺。理由無他,乃因 A 小姐的熱心業已越過朋友的界線;她會以自己的標準去度量別人的需要,把別人的情事都當成她的管轄,都得向她一一報告並更新進度。最令人困擾的一點是:她還會把她所有朋友的隱私,拿出來當公眾議題評頭論足一番,且都是在當事人缺席的情況之下,當然事後總免不了輾轉又傳回當事人的耳中,若有人心生不滿去質疑A 小姐的話,她便振振有辭地告訴對方:因為她「關心」。萬一對方再不領情,A 小姐馬上變成受害者的姿態,指責對方翻臉無情過河拆橋。

不過,A 小姐並沒有厚人薄己,她也是這樣公開展示自己的愛情生活:幾乎是以一種半強迫的方式,占據了大家相聚的時刻,她總有辦法接過別人的上一句話,繼續她的、或她的另一半、乃至於妯娌公婆間的巨細靡遺。也許因為她是個年輕氣盛的獅子座,總以為她自己是舞台上唯一的主角,所有的聚光燈全打在她的身上:每次聚會,她都要從她初識她先生的甜蜜說到閃電下嫁,又從懷孕說到流產,一會兒忽然說起她先生酒後的拳腳交加,一會兒又破啼為笑說起她先生最愛搶她的麻油雞湯喝,說得是曲折迴盪悲喜交加。旁聽的朋友忍不住了便勸她,對於家暴還是不要縱容的好,A 小姐馬上一副人家要拆散她婚姻的表情反擊道:「好不好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我自己負責。」在場勸了她半天的人頓時都成了青一陣白一陣的垃圾臉,結果只能不歡而散。可想而知這樣的聚會使得她的朋友們越來越懶得參加,雖說「友直 友諒 友多聞」,但日復一日的A 小姐不但缺乏自省的能力,反而變本加厲,去質疑那些與她漸行漸遠的朋友,她哀怨地四處宣布:人,還是無情一點的好,免得掏心掏肺地對待人家,換回的卻是忘恩負義,逼得她以後只能保護自己,選擇無情。她還一再的強調自己真的不是愛管閒事,而是朋友的求助,才令她「不得不」伸出援手,其實,她也有很多正經事要做,也沒那個義務幫別人解惑,但她秉著朋友的熱心與義氣,到頭來反被認為是多管閒事,她實在不知道她哪裡做錯了。

的確,我也認為A 小姐真不知道她哪裡做錯了。

在現今這個八卦當道的大環境下,每個人心裡或多或少都蟄伏著一個A 小姐,她是人性幽微的共相,只不過A 小姐比別人直接,既不懂得也不覺得要隱藏。就誠實地說吧,從小到大,有多少人跟你講了一大堆別人的秘密又叫你不要跟別人講?而你自己,是不是也曾經這樣?然而最終我們必須學得教訓是:不管對人的議論多麼理直氣壯,到頭來它一定會以你自身不欲人知的秘密反撲你。

回到一開始所謂閒話中虛實的道德空間,其傳達的無非是說話者自身的處境,再以A 小姐為例,仔細推敲每次她對朋友的愛情發言,原來她都是說給自己聽的,她必須假設她朋友的愛情正陷入跟她一樣甚至比她更慘痛的泥沼裡,如是一來,她才可以借力使力,藉著叨叨絮絮的說理,她才能跳脫自己的困境而以一個較理性超然的角度,去看見並分析自己的情緒,她的熱心與幫助其實是對她自己的。如是二來,她甚至可以覺得自己不那麼糟了 - 於是,這從不停止的閒言閒語幾乎變成一種心理治療的儀式,透過數落她別人的不幸,A 小姐重建了自信。

至於該怎麼聽呢?我是認為:為了身心健康與善良風俗,還是,不要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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