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28

玫瑰達人 (20)

labbra Cliff  Posted by Picasa


我們能拿愛這個字怎麼辦呢?

愛到底是什麼?是誰的愛由誰來定義?坦白說我對愛這整個信仰是悲觀的,人們太輕易地使用這個字了,不僅是情人,乃至於父母或朋友,我們太把愛當成權力的藉口了,當愛變成一種美德上的暗示,慾望的追逐,廉價的口號還是巧克力玫瑰花三克拉的鑽戒,其後或隱藏或執行的各種偏執妄想、人們以愛為名的瘋狂,啊這個字,真令我頭皮發麻。

寶妹哭著回去了,我沒罵她,我只是問她一些實際但尖銳;例如錢的問題。她答得支支唔唔的,忽然眼淚就掉下來了。後來她主動告訴我對方是她初戀男友,兩人這些年來分分合合好多回了。
「那好啊!」我說:「就讓他跟妳結婚吧。」
「他不會跟我結婚的。」說著說著,寶妹的眼淚又簌簌落下。
於是花了半個小時,寶妹把她們這十七年來的聚散情仇,大概講了一遍。
聽完我的嘆息更深了。
寶妹真傻,她一直在為不完美的初戀懲罰自己。

銘印,Imprinting,是由動物行為學家勞倫茲所發表的一種特殊的學習行為,也是動物發育中的一個特定過程,經由這個過程,行為會被依附在某個特定物件上。且次數不需要多,甚至僅僅發生一次,就會對個體產生終生的行為影響。據估計,人類約有200個銘印基因,那麼說初戀的情人或初戀的模式,是不是也是某種愛情的銘印。

我有個從小到大的朋友紫英,她每次交的男朋友都是她初戀男友的再版;不僅長相、性格,連行為模式都一模一樣 - 不幸的是絕大部份是暴力行為。五年前我們斷了聯絡;因為我很怕終有一天眼睜睜地看她被打死。最後見面的那一次,她躺在急診室裡,連呻吟都無法呻吟,因為肋骨斷了兩根。能勸的能罵的話都已說過不下百遍,看著病床上狼狽不堪破娃娃似的紫英,我無力極了。當然,我還是忍不住把那個男人痛罵了一頓,紫英半天不吭聲,驀然虛弱地冒出一句:「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是太愛我才這樣的…」
天吶!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著紫英,我只好苦笑著跟她告別,在我心裡已經做了決定,我再也不要聽見她的消息。走出醫院時,我又做了另一個決定,我要跟我的初戀男友,永遠說再見。

是的,我並不比紫英強,其實我比她更懦弱些;至少她還換了人,而我,根本離不開我的初戀男友。那就是在我遇到江之前所有的愛情困境,遇到江以後,看似脫困了,實則換湯不換藥,基本情境卻是差不多的,我一直是愛情裡那個卑微、討好的角色 - 也因此我不得不懷疑,我始終沒有逃出初戀的陰影。

許多女人的愛情裡是沒有自己的,因為她相信她對情人負有義務,需要被情人需要,或者被某種情況所牽制、奴役。而那種情況,她們一概粗糙地,稱之為愛。這樣的愛創造了一個競技場,繼而把我們的時間與精力建立在某種形式上;例如說嫉妒佔有譬如說婚姻;但我們真的需要這些嗎?每當我想到這些問題,我就覺得心裡某一塊隱晦的洞,正加速、無限地擴大。儘管如此,我仍然相信,在愛裡,有一扇美麗的門,打開門就是自由。

一日黃昏,我著河岸信步而行,想起好久沒去看李伯伯了,便彎到了那條幽靜的、彷彿不存在的小巷子,沒想到小巷子的入口竟然給封起來了,橫七豎八釘著三夾板,白漆寫了歪斜的字”海軍用地 禁”,禁字的上面更用紅漆打了個大叉叉,霎時我有些錯愕,好在李伯伯是巷口第一家,像個L似的彎出來,沒有被封到。而李伯伯的大門仍然沒鎖,我對著紗門喊:「李伯伯!李伯伯!」
等了好一會兒才有個黑瘦的女孩來應門:「找誰啊?」
是個東南亞女孩的口音。我有一點隱隱的不安。
「李伯伯在不在?」
「在睡午覺。」
「喔!」我猶豫了一下,說:「「能不能喊他一下,我有事找他…..」
「什麼事?」女孩問,溝通能力還蠻好的。
我一時想不出什麼事,只好說:「我跟李伯伯約好了,麻煩妳去叫他一下好嗎?」
女孩進去了,過了好一會兒好一會兒,李伯伯才慢慢踱出來。
「李伯伯你好,」我說:「不好意思打擾你午睡,我是看到巷口被封了起來,怕您是要搬家了,就想看看您和李媽媽 ──」說到這兒,我突然有點激動,趕緊朝李伯伯笑了笑。
李伯伯大概十秒以後才認出我來:「是妳啊!」沒有下文。
「李伯伯這裡怎麼回事?是不是要改建了?」我又問一次。
「唉!」李伯伯只是嘆口氣,並沒有回答我。
但我知道他聽到我的問話了,也許他不忍心說改建這兩個字吧。他們在這兒住了四十多年了。
「李媽媽好嗎?」我又問。
「就是那樣了。」李伯伯說,他的話一向精簡,也沒有太大的表情。
「李伯伯那你們會搬到哪裡去?」我說:「什麼時候搬吶?」
李伯伯手往上指指:「搬到北邊,公寓。」
「那李媽媽不太方便吧!」李媽媽坐輪椅有段時間了,李伯伯常推她去海邊散步,看了我很感動。
「那也沒辦法啊!」李伯伯又嘆了口氣。
「那女孩是請來幫忙的嗎?」
「是啊!我推不動她了。」李伯伯面無表情地說,我卻好震動。
「李伯伯,過兩天我再來找你。」我說:「我帶兩幅胡克敏給你瞧瞧!」
「胡克敏?」李伯伯頓了三秒,終於有了點笑的表情:「妳現在住哪兒啊?」
「就你前面十分鐘不到,」我說:「就這麼說定了,後天傍晚我再來。」
正要出門,李伯伯叫住我:「我這些盆栽帶不走了,妳要什麼妳就拿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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