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01

玫瑰達人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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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山遠眺 / 楊興生

記憶真的是一組神秘優美的排列 ─ 有些以圖像、以氣味、以物品、或以某一個字眼存在,有些因很久不去使用、慢慢地忘了它的座標,更有的、它拐了個彎、潛入心靈的地窖,變成生命中逃逸的片段,即便有朝一日驚鴻一瞥,卻又似是而非大惑不解;就像我永遠想不透我為什麼會洗出九隻孤單不同的襪子一樣令人費解,但是費解也好、困惑也好,在這樣一大片一大片如雲層移動的小鎮時光裡,似乎一點兒都不重要了。

住到了這個小鎮上以後,我自然而然的就有一種靜下來的慾望;想寫一些東西,為自己做一些決定;哪怕僅僅是為了瞭解自己也罷,我想好好的做個維修保養、如果可能的話、再更新升級一下,才好繼續地往前走。沒想到突如其來的婚姻使我整個生活都亂套了,不但想法連人生彷彿都有了重大的改變。89天的婚姻不代表任何缺憾,如果真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我恨不得89天,變成890天,甚至變成8900天,不過這卻不是對婚姻的正面思考,反而是在某一刻極度厭煩之後所湧現的,對愛情永無止境的幻覺,如此一來婚姻益發顯得形式的無用罷了,只有突增現實與理想間的嫌隙而已,我承認這事兒一開始是我太過天真,然而卻是對自己、而非對婚姻的天真。

前夫是一個90% 認真的人,剩下的那10 %,正是緣由他太認真、因而反比出來的天真,總之也算個奇葩,例如說看電視的時候他完全就是一個電視老兒童,看到嘴巴開開、連筷子裡的食物掉在地上,也不察覺。等到自己發現以後才小嚇一跳,說:「啊!掉了 -」
這樣的男人硬要說他是可愛,那也就是我的弱點了 - 我明知道他有一點被寵壞了;然則就單身這件事而言,這樣的男人的確有一種無辜的魅力。沒想到一旦有了婚姻關係,那些掉飯粒、掉花生皮的事情,頓時就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結婚前前夫最頻繁的口頭禪是「 Unbelievable!」;因為他常被我突如其來、福至心靈的舉動給嚇得半死,不幸的是他又是如此一板一眼紀律分明的人,所以,我相信他是有相當程度的震驚與掙扎:怎麼可以有一個人把日子過得那麼隨興、又沒有目的沒有經濟效益?我知道他看不慣但他真的羨慕我;那一天我還記得,他懶懶地攤在沙發上,看電視喝啤酒,遙控器轉來轉去,一整天無所事事。臨睡前他嘆一口氣說:「完了!我跟妳一樣了!可是還真舒服.... 」
我心想,以你現在的成就和身價,你早就可以放下一切,過著大隱於世、遊山玩水的生活。人生也沒有太難,很多時候,只是肯不肯、要不要而已。
以某種說法的話,我是他某一些無法企及的追求和放鬆,然他對我,何嘗不具有同樣的意義呢?隨著年齡日益增長,我益發覺得生活裡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映照到自己的某一面、某一種需要。話就說回我對門的寶妹,敲門事件不久,我在窄窄的樓梯間遇到了寶妹,後面跟了個金髮碧眼的男人,寶妹笑容可掬地朝我說了聲:「Good evening!」甜的像顆巧克力糖。我趕緊Good evening 回去,並立刻修正了我對她的印象。然而,印象還熱在鍋上"噗滋 噗滋" 滾動呢,稍晚,就聽到對門爆出咒罵聲,夾帶著尖叫聲,還來不及想到其他,我人已衝出屋外,只見到那老外一手提著褲子,一邊嘴裡嘟嚷:「Crazy bitch!」,bitch 還沒落板,屋裡飛出一隻拖鞋不偏不倚正落在他頭上,老外險些跌個踉蹌、狼狽中落荒而逃。
隨後,寶妹站到了門口,朝我咧嘴一笑:「還敢說交換語言?老娘只學到個Fuck。」
當場我就喜歡上她了。

喜歡自稱老娘的寶妹只有32歲,跟我一樣也是小鎮的外來客,她在小鎮另一頭的山上唸了四年的大學,習慣了這兒,捨不得走了,儘管畢業後工作換來換去,但總也是住在這兒,她住的那一頭靠老街,街景與我大大不同,老街的清晨和晚上很漂亮,尤其是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整條街道連天空都乾乾淨淨,乾淨到你好像聽到了老街的過去。然而人一多、那股體味和呼吸、大聲交談中車聲碾過,這時候的老街如何任何一條街,充滿了垃圾和喧囂、完全失去了意義;這也就是為什麼寶妹如此羨慕我陽台外的海景 ─
請容許我浪費一些筆墨,告訴你,好像一個母親說起她的孩子般,叨叨絮絮;我的陽台前常有白鷺鷥低空略過、嘎嘎地叫,飛往金波點點的海面,有時海面是漸層的:河口是石青色、遠一點有些幽藍、再遠、貼著地平線那一層,是張大千的孔雀藍,更壯觀的是颱風過後的景象:猛一看,像個巨大的蓮花池,蓮葉荷田田,不過上頭漂浮的是紅樹林吹過來的樹枝殘骸,那個把我家變成沙灘的颱風是最荒謬超現實的一次,海上漂浮的不只是樹枝樹葉、還有一些傢俱、垃圾、和一頭死豬。而每早晚漲潮退潮時,都會有一陣突如其來的洶湧,潮水嘩嘩作響打著岸、浪花濺到岸上碎裂的聲音。這種時刻總是令我安靜,彷彿就有了更大的信心,穿透自己的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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