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12

我的作家爸爸(上)


我的父親南郭 /林適存
我是七個月的早產兒,生下來體重只有1800 公克,存活機率不大。那是颱風的第二天,父親回家替母親拿換洗的衣物,門一開卻見到家裡的鍋碗瓢盆,悠閒地在水面上飄來飄去,而一只鍋裡,一隻粉紅色、新生的小老鼠,正做著垂死掙扎。父親小心翼翼用筷子把小老鼠挾出鍋子,放在乾地上。小老鼠立刻一溜煙地跑掉,而我,也奇蹟似的活了下來。


這是父親告訴我的第一個故事,很難說不是他編的,雖然因為主角是隻小老鼠以致我很難高興的起來,但我還是感謝他的;謝謝他以想像力和龐雜的文學知識,為我的童年打上一層浪漫的人生底色;那些改編自傑克倫敦,海明威和歐亨利的故事,至今我仍記得一個又一個的長夜,我為失去長髮的麥琪(《麥琪的禮物》)所流下的熱淚,和其後一發不可收拾的文學想像。

除了西洋名著,當然還有父親熟讀的聊齋,三國和西遊記;猶記得某日他帶了幅美女月曆回家,信口又編了個故事:主角是他的一個同事,叫朱蔭華,是個大胖子,光棍一條。

我父就開始編啦,大意是說:前幾天老朱下班回到家,發現竟然有個美女在他屋子裡,不但幫他做飯洗衣服,連破掉的臭襪子都補好了。老朱喜出望外之餘不免想入非非,希望跟那個美女做朋友,但被美女拒絕。美女說:我可以每天來幫你做飯洗衣,但唯一的條件是,你要以禮待我,否則我就不來了。老朱因為想每天見到那美女,也就暫且答應下來。 
然而,日久總是生情,某日老朱委實按捺不住,伸出手要抱那美女,美女是半推半就,老朱正喜滋滋地想:看情形至少可以親個小嘴吧?!突然門外有人大喊:老朱!老朱!三缺一。老朱懷中的美女一下跳進了月曆裡,老朱更嚇了一大跳,轟隆隆滾下床去,「哎唷」一聲,眼睛睜開,這才知道原來是個春夢。氣喘噓噓的老朱爬起身猛一抬頭,牆上高掛的月曆中,那美女正眼對眼的,嬌滴滴瞅著他直笑呢。

當下我有點悶悶不樂,心想這也太不莊重了,哪有做人家爸爸的,跟女兒講這種故事?那以後看到老朱,還叫不叫他朱叔叔?

又一次,他跟我講董卓,呂布和貂嬋的故事,講到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接了句:哈哈! 英雄難過美人關,一臉心領神會狀。我父饒富意味地看著我,開了句玩笑:怎麼?妳是美人啊?
我翻臉了,從此以後,拒絕再聽他的故事。

然而拒絕得了故事,卻無法拒絕他的藏書,因為他副刊主編的職務之需,我家總有看不完的新書,好多好多我已記不起名字的小說,那些在舊書攤才翻得到的名字:王尚義,郭良惠,陳鼓應,一套一套的諾貝爾,同齡的孩子在看福爾摩斯與亞森羅蘋的時候,我看的是〈野鴿子的黃昏〉和〈加爾各答的陌生客〉,同學瘋瓊瑤的時候,我正勤背鄭愁予和余光中,我想,青少年的我,必定因為閱讀口味的不同而沾沾自喜甚至自命不凡吧?雖說99%的內容我早已不復記憶,但即使是現在,只要閉上眼,深呼吸,我仍能進入童年時那些坐在書架前、隱密快樂的好時光。

如今我自己也擁有一個大書架,擺滿了我喜愛的書,其中只有一本父親的藏書〈 創造世界文明的書〉是跟著我飄蕩多年總也捨不得丟的,因為書中滿是他的眉批,例如在「湯瑪士‧摩爾的烏托邦」前,我父寫道:理想,慾望,幻夢。

是的,多年以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父親是個幻夢十足的理想家,尤其對愛情,他簡直浪漫到濫情的地步,在我家的相簿裏有一張特別的照片,照片裡眉清目秀的女孩是個中小姐,叫萬荻文,面目五官神似我父,從小我就知道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姊姊。在大陸上我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兄姊,那是我陪父親回武漢那年,我叔偷偷塞給我的一張照片,他們的媽媽是當年紅極一時的話劇明星,叫楊曼,我父的集子裡曾提過,而那篇文章的題目就叫〈白馬王子〉。至於其他零星出現的,則是我由他小說中蒐羅的蛛絲馬跡,就不在這兒囉嗦了。

在父親的一個短篇裡,他這樣描寫剛萌芽的愛情:

此後的日子,我像一尾魚游泳在急流中。當我靜靜地回想著這段日子的時候,我的臉有些微熱,被自己忽略的呼吸也顯得急促起來。
那真是一張拉滿了的弓,每個拍子當中跳躍著許多音符;也是一叢開得燦爛的花,在那緊張如弓的日子裡面,有著花的芬芳和魚的跳躍。
自從她進入我的生活以後,她就成了這張弓的絃,不知一股什麼力量將絃張了起來,整個弓拉滿了,我的生活也拉得滿滿的,滿滿的。

大概我跟他太像了吧我想,以致,在我開始談戀愛的時候他簡直擔心的快要崩潰了,就怕他的女兒給人騙。

我們父女倆小自血型、星座和脾氣,大到人生的際遇都差不多:十幾歲因叛逆而逃家,不好好唸書,東飄飄西晃晃,這玩玩那搞搞,工作三天兩頭的換,我們像到連鼻孔哼出來的氣、彎曲的小腳趾都無法抵賴,以前,只我媽一說到我像我爸我就會生悶氣,但現在,我終於知道,那是我生命裡最大的祝福。

是不是也因此,在我曲折了大半生之後,終於宿命的,走上寫作的路呢?

我原來是非常抗拒寫作的啊。

父親的作家身份從來只令我不自在又不自由:除了學校裡同學老師的「另眼相看」,更慘的是,我隨時可能變成鉛字,出現在報上的某一角。

尤其那幾年他在世新兼課,只要是三一或五三修輯編採訪或文學概論的人,多多少少,都聽過我的「叛逆事跡」,有一次是我在一個舞會裡,跟一個帥帥的男生眉來眼去,欲語還休了一番後,我們便交換了姓名,怎知那一臉溫柔的男生馬上浮起詭異的笑容,並說:我知道妳,妳爸爸上課時常跟我們說起妳。

我父親的手稿,寫的是高陽和我
其中提到王王孫送給高陽一方圖章:車妃酒妾 
我爸又說:我想死神也饒不過我的。
(未完)

2007-07-26 17:20 |作者:忽忽分類:我筆寫我父迴響:10點閱:2617


re: 我的作家爸爸

容我貼一則讀者迴響

忽忽:

巧婦好看,一口氣看完了。
奇怪以前魔鬼樹為什麼有名?
伯父的小說比它好看太多了。

18頁倒數第七行,
不容易動著,
那個著,是不是箸之誤?

你方便才寄書,不要太麻煩。

         maya 
2007-07-27 12:39 | 忽忽

re: 我的作家爸爸

justice for everyone

謝謝了
2007-07-27 00:02 | 忽忽

re: 我的作家爸爸

This is a tribute to your love for your father.



http://www.youtube.com/watch?v=nvW6nuQ2B0s
2007-07-26 23:13 | justice for everyone

re: 我的作家爸爸

老夫子姐

回頭是岸本是由TaipeiJK,厚禮雪特,輕五和我四人共筆
裡面的忽忽亂彈是我的文章

今年6月初 ,我這個沒良心的拋棄他們出來自立門戶 ︸_︸

對喔 ! 我也記得在妳家留過言,不過也忘了是哪一篇。
2007-07-26 18:48 | 忽忽

re: 我的作家爸爸

我也糊塗了~~那 回頭是岸=忽忽亂彈 囉?
真失禮,一直以為 回頭是岸 作者是男性說!!!
如果是,也要謝謝妳曾經給我指正過(但已忘了是那一篇文了)
2007-07-26 18:39 | 老夫子姐

re: 我的作家爸爸

不會不會
因為我寫過很多次了
怕老讀者覺得煩

還是要謝謝你的留言
2007-07-26 18:21 | 忽忽

re: 我的作家爸爸

圖片:父親的手稿,時間是在高陽過逝後,”寫的”是高陽和我。

你是新讀者吧?

請點巧婦或我從前在回頭是岸(忽忽亂彈)的文章,自有很多介紹

http://blogger.chinatimes.com/taipeijk/category/1697.html 
2007-07-26 18:20 | 忽忽

re: 我的作家爸爸

對不起忽忽小姐與令尊!
原來是南郭先生,請恕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一稽首)
2007-07-26 18:18 | ask

re: 我的作家爸爸

所以忽忽的爸爸是高陽先生?還是?
讀完了這篇,還是不知道忽忽的爸爸是哪一位作家啊。>_<
2007-07-26 17:54 | a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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