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7-17

烈火青春

在我高二休學的那年,認識了幾個男生,家境都不錯,有成功高中的,有美國學校的,大夥兒湊在一起共同的嗜好就是練習新舞步,練好之後一票人浩浩蕩蕩殺去如希爾頓、華國等飯店跳茶舞。這些人各有各的女朋友,所以我們從來都是以兄妹相稱,我毫無防心。不久後,這群人中多了個姓蕭的,我很不喜歡他,尤其不喜歡他的眼睛在我身上轉來轉去,也就疏遠了。一天,其中一個叫小亭的打電話給我,說他父母出國好幾天,家裡開舞會,女生不夠,想找我去湊數。我去了。誰曉得去到小亭家裡,才發現是個局:只有我一個女的,那姓蕭的就坐在客廳賊忒兮兮地望著我,我有點害怕,想走,他們不讓,先是好言相勸,再來便語帶威脅。這時我急了,大聲嚷嚷起來,不料那姓蕭的走到我面前,突如其來就拉我的衣服,我嚇得大哭,姓蕭的索性左右開弓,「啪啪」給了我兩巴掌,這一打我卻不哭了,旁邊的人也駭住了,有人想勸有人想拉,卻都趑趄不前,我只能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瞪著那個姓蕭的,瞪得都要噴出火來,眼裡的字幕是:「有種你就把我殺了,今天你要殺不死我,我發誓一定找回來,不信你試試看。」那姓蕭的是否感覺到了我眼中的恨意而愣住了?老實說我不知道。但隨即他惱羞成怒,又伸出手要扯我的衣服,不過這次被旁邊的人拉住了。



我根本不記得怎麼走出小亭家,又怎麼回的家,我只記得自己渾身抖得厲害,卻不停地對自己說:「我要報仇,我要報仇。」就像郝思嘉那樣的,指天為誓。回家以後我大病了一場,幾乎一個月沒開口說過話。直到十七歲生日過後,我決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走出門,以野獸派的恣意狂野,用力揮霍我的青春。

不到兩個月我又認識了一票混幫派的男生,其中有個小丁對我頗有好感,幾次相處後,我把姓蕭的這事告訴了他,當然加油添醋了。小丁怒火中燒,問我:「妳想怎麼樣呢?」我只伸出右手:「他用這隻手打我的──」剩下的,就由小丁自己去心領神會了。後來那姓蕭的下場如何,老實說我一點不想知道,小丁也不講,他很酷的,雖然不到二十歲可是超低調,我們的確有一段美好時光。沒多久他就在德惠街一家酒店門口被砍了好幾刀,其中一刀砍在後腦勺,聽說傷勢嚴重,但我沒去看他,那時我被家裡關禁閉,我爸爸甚至把我好看的衣服都剪破了,我媽媽則是斷了我的金援,所有的門都上了鎖,我如果要出門得從二樓的窗子爬出再沿著屋簷走到圍牆上,翻出去,那也就是為什麼我到現在都能翻牆──如果不太胖的話。儘管家裡嚴密看守我仍然有辦法,我有那群我爸爸稱之為狐群狗黨的朋友,翹家,沒關係,有的是地方住;缺錢?也沒關係,先借別人的用用,有了再還。我甚至設了停隕點了,再不濟就去酒廊上班吧!反正我年輕漂亮,又那麼有目的的,自甘墮落。

然而我那神通廣大的媽媽總是能找到我,最後一次翹家被她堵到的時候,她已經站在門外等了我一晚上,哭得奄奄一息,「阿妹!」她叫著我的小名:「妳這麼聰明的孩子,媽媽求妳,不要毀滅妳自己吧!」說著她彷彿要昏倒似的腿一軟,我趕緊扶住她,這種時候還說什麼呢?只有乖乖地跟她回家。
平常我媽是個穆桂英型的女中豪傑,看到她被我折騰成那副樣子,我不忍極了,也就是這麼一絲不忍,才把我從懸崖邊緣拉了回來。

然而我的交友圈子卻沒有多大改變,我並沒有刻意去認識兄弟什麼的,但就是會碰到,就好比一塊磁鐵,只要是破銅爛鐵,立刻吸了過來,想必因為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的緣故吧。

二十幾歲時,我不小心喜歡上了一個黑社會老大,叫冬冬,他個兒不高,但精壯結實,背上刺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龍,看著看著就像要噴出火來。冬冬的朋友都公認他是個神經病,因為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第一次見到他在我家二樓;那時候我們家有三層樓,一樓開餐廳,三樓住家,二樓長期空著,可惜了,我媽便租給人擺了十餘台賭博型電動玩具,擺檯子的那些人也是我的黑道朋友,我媽只當他們跟我一樣是小孩,並不在意他們的身份。也許因我媽是艋舺長大的,沒什麼事值得她大驚小怪。

彼時我在蘭陵劇坊學演戲,鮮少回家,一天突然興起,回家看我媽,順便上樓,跟那些朋友哈拉打屁。門一推開,就聽到有人大喊「通通不許動」──我還真被嚇了一大跳,呆若木雞地站在門口,大夥兒卻笑得東倒西歪。原來「通通不許動」是冬冬的口頭禪;就像其他人講「他媽的」講「肏什麼的」一樣自然,但他不是要掏槍,雖說他身上可能也有槍,冬冬只是要大家安靜,安靜地看著他,聽他說話,因為他喜歡被注視,尤其在他說話的時候。一看到我冬冬的眼睛也發亮,開始屁他那些英雄事積,打過什麼仗,尤其當他講到那一次,十幾個條子追他一個人,他想都沒想就從華江橋上跳了下去,條子全傻眼的時候,我這廂也聽傻了眼,望望在場的朋友,大夥兒皆點頭稱是,「就是個神精病嘛!」其中一個叫小皮球的還這麼揶揄他。

從此以後,我就常常回家了,當然為的是想看到冬冬,聽他說他的那些戰績。而那時劇團在巡迴演出,我跟一個叫阿明的男生不對盤,阿明的嘴特賤,罵起人來所有的生殖器官劈哩啪啦一串排炮似的炸,我的確罵不過他,心想:「靠!罵不過你,嚇你可以吧。」

於是那次基隆的公演我把冬冬和小皮球找了去,只說有個人令我疙癢。請大哥們去看看他。冬冬自然懂,特別早到了半個鐘頭,先到化粧室看我,一屁股坐在化妝桌上,眼睛四處張望,並不說話。只要是稍微見過世面的人,哪個看不出來冬冬那一臉殺氣?馬上,那個阿明安靜的跟個龜蛋似的,從此看到我,不是把臉轉開,就是繞道而行。

又過了一陣,我都覺得我快愛上他了,但冬冬頭腦清楚的很,他知道不行,因為我終究不屬於他們一國,而他也不囉嗦,直接帶了個妖嬌的舞小姐在我面前又親又抱,我實在受不了,終於承認了我們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的事實,想通了以後我半開玩笑地跟他說:「你不愛我沒關係,但永遠,給我聽你說故事的權利。」冬冬哈哈大笑:「只要老子沒掛的話。」

上次見到他已經是好多年前了,是在電視新聞裡,風雨中他低著頭,銬著手鐐步上直昇機,正要被送去外島管訓。我情不自禁地對著電視大喊:「哥們兒,千萬別掛,我還要聽你的『通通不許動』呢!」


2008.03.05 人間副刊

2008-03-06 15:33 |作者:忽忽分類:我的黑社會迴響:17點閱:3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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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很是精采,意猶未盡~比 明明不是天使 好看;大概是我好久沒看了吧!! (明明都一樣說~)
2008-03-07 16:44 | 咖啡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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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 I remember "People Mountain" and went that restaurant few times. Can't remember how many years ago, very long time.
The dishes were very impressed delicious. Then, you must be a little girl.
The above article, remind me about my age did same horrible thing to parents. I felt sorry now, but, didn't know how much it hurt my parents. BUT, my daddy was a very thoughtful father, though. I came back the better life because of him.
We all have been there sometime, somewhere. The sad part is, finally i realize I am getting old by the past history of mine. Have a good day, how's your cats?
Doing okay?
2008-03-06 22:29 | m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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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
錯植 社
2008-03-06 21:21 | HL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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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忽您好
前日閱報時心驚動魄
揣想這林維果若是黑色會

現在知道
烈火青春原來不是孤字
仍有續線
青春不斷遂期待無限 
2008-03-06 21:19 | HL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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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人山餐廳很久以前就在回頭是蛋 呃 是安..不是岸發表過了 就不重貼了
2008-03-06 18:07 | 忽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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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忘了答我的好姨不是那個好姨
2008-03-06 17:53 | 忽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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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人山餐廳"在中時副刊也有登出來,也很好看。不過有個疑問,文中講的"好姨",就是食神裡的那個演"味公主"的"好姨"嗎?
2008-03-06 17:51 | yir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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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joinmusictw.com/jazz.html

我好友李昀陵的 Jazz concert 
2008-03-06 16:50 | 忽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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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黑社會之二 ~~~~ 敬請期待 ^^
2008-03-06 16:18 | 忽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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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好看
2008-03-06 16:12 | 侯吉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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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lcome~^^
2008-03-06 15:57 | 小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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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捲妹的提醒
2008-03-06 15:36 | 忽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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